真正见到,却还是不免震惊。
眼前一道巨大裂隙横亘于荒野之上,深不可测,更是绵延不知几千万里,远远能望见一两座曾经繁华的城池废墟,高耸厚重的城墙只剩下一半,孤峭临于深渊之上,风化的碎石仍时不时簌簌落下。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修士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几步,站在裂隙边缘探头瞧了瞧,咋舌道:“我的娘,这得有多长!莫不是整个白栾州都被劈开了吧!”
他语气十分滑稽,但却没有人因此发笑。
正如他所说,这宽数百丈的裂隙横亘于荒原之上,像是被神祇用开天辟地的巨斧劈砍而成似的,往东西两侧延伸开来,不知起止。而两侧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其间弥漫着一阵阵翻滚的黑红色烟尘,偶有坚喙利爪的猛禽从中穿梭,尖锐的啼鸣响彻天际。
这种地方只怕连最善攀缘的铜角羚也无处落足,更别提以人力攀爬了。
陆怀臻走到霜华真人身边,指着远处一块尖端探入深渊的巨石:“师伯,十余日前,若微师妹就是趁我们在那处歇息时动手偷袭的。”
霜华真人本来容色冷淡,闻言猛地扭头,柳眉倒竖,把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不再说话了。
霜华真人抿了抿嘴唇:“过去看看。”又冷了声音:“你再说一遍当日事情的经过!”
陆怀臻想了想,便从头叙述起来。
按他所说,当日他们到达这附近的时候已是傍晚,因为天气恶劣,又有人受了伤,便不欲往更远处山林中走,怕遇到深山中厉害的妖兽,又见那块巨石平整,边上似乎还有个可躲雨的石洞,于是决定在此歇息一晚。
姜云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在不起眼的位置发现了个大约只能容一名孩童站立进入的矮宽石洞。
他继续说道:“我们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甚是宽敞,也没有凶兽痕迹,便都放下心来,唯独若微师妹不愿久留,说洞中有股怪味熏人,但我们其他人都没闻到任何味道,且受伤的师弟急需调息,便没有及时离开。”
他说到此,低低叹了口气,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陆怀臻边说边走到洞口,屈身入内,霜华真人带着其他人跟在后面。
他进了洞,站直身体之后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可指尖刚微微合拢、作出起手的指法,胳膊就被抓住。回头一看,姜云舒肃容望着他:“陆师兄莫急,可否容我一言?”
她虽然是冲着面前的修士说的,眼光却一个不落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霜华真人知她与姜云颜素来亲密,虽然此时惊怒伤心,但仍耐心道:“你说。”
姜云舒便说道:“按照陆师兄的描述,当日之事颇有古怪。说来也巧,当日来此的共有五人,咱们现在也刚好是五个人,依我看,不如就按着当日事情的经过重演一番可好?若是五姐当初因为哪些不为人注意的细节而触发了机关,如此重现,或许能找到她的所在。”
她并没有说出“尸身”两个字,可在场诸人却皆不由暗叹。
霜华真人不假思索道:“就这样办。”
陆怀臻便仔细讲解道:“当日也是我第一个进来的,因见洞中漆黑,便用了离火诀照明。”他说着,将刚才被打断了的法术施展完,一簇明亮的火焰从他指尖升起,漂浮在半空中。
他回头道:“我身后的是一位师妹,她因离我近,并不需要施术照明,只是提剑戒备。再后面是两位师弟,其中一人早在秘境中就受了重伤,一直被旁边的人搀扶着,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动作,最后一个进来的,就是若微师妹了,她也用了离火术,而且为了让前面的两位师弟看得清楚些,同时唤出了两盏火焰。”
姜云舒想了想,说道:“既如此,麻烦霜华师伯和几位师兄先行,我去当初五姐的地方。”
她说完,就侧身挤过其他几人,走到了最后,待众人都进了狭窄的甬路之后,才连接施展两次离火术。
“咦?”随着第二团火光亮起,姜云舒忽然觉得鼻中有些发痒,好像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腥臭气味随着众人行动带起的微风钻进鼻子里。
陆怀臻在洞中站定,依次指了几个位置:“当时我和几位师弟师妹就是分坐在这几处,若微师妹本来想去那边的石台上,但是”
姜云舒往他示意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猛地掩鼻,眉心紧锁:“这里好重的腐臭味!”
她这话一出,陆怀臻猛地一愣,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若微师妹正是这么说的!”
众人都不是傻子,闻言皆神色凝重起来,霜华真人也站起身来,抽出了腰间的玉箫。
姜云舒被浓重的腐臭味呛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屏住气息飞快地问道:“我五姐接下来做了什么?”
陆怀臻指了指他自己的侧后方:“因我们都未曾闻到异味,若微师妹只好在洞中走了一圈,最后找到了这个位置,说是没什么味道。”
姜云舒屏气凝神地依言绕了个圈,直到在他最后所指的地方站定了,才深吸了口气。
可就是这一吸气,却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脑子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此处并非没有异味,姜云颜只怕是未有足够的戒备之心,久在其间而被麻痹了嗅觉,闻不出来罢了!
陆怀臻虽然对她的反应不解,却仍尽职尽责地解说:“随后,我们闲来无事,便取出秘境中获得的几样东西赏鉴,若微师妹也没有什么异样之处,但刚过了半盏茶光景,她便突然毫无缘由地对我出手,我虽是筑基后期,但刚刚在秘境中晋级,境界尚未稳固,她又是从我身后偷袭”
他说到此,有些赧然:“我对这番变故始料未及,被一击伤及脏腑,昏迷过去,醒后才听说,除了本就受伤、躺在地上休息的那位师弟,其他两人也都在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伤,之前拿出来观赏的异宝也在打斗中遗失,便疑心是被若微师妹趁乱带走了。”
霜华真人冷冷道:“好个‘疑心’!”
陆怀臻低叹道:“是弟子错怪若微师妹了。”又左右瞧瞧,指着对面一处黑黢黢的岩壁:“当时另一位师妹说,若微师妹是冲那个地方逃走的,但我们也曾检查过几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只好一边传讯回去,一边御器回师门疗伤”
霜华真人脸色沉凝,往那块岩壁走过去。
陆怀臻皱了皱眉头,好似要提醒她小心,却想起双方辈份与修为差距,又沉默下来,只暗自将手搭在剑柄上谨慎戒备。
而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一声:“师兄让开!”
他脚下一错,下意识的往旁边闪身躲避。
几乎就在同一刻,一泓清冽如水的剑光与他擦身而过,削掉了他外袍的半边袖角。
剑光只一闪,便被执剑之人强行止住去势,狠命向下插入石缝之中。
姜云舒喘着气,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么回事,脑子发懵,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动了起来。但此时不是究其根源之时,她厉声叫道:“此处有异!出洞!”同时从储物袋里掏出个瓷瓶,弹开瓶盖,仰头一口气往嘴里倒了小半瓶药丸——正是叶清桓前些天特意给她炼制的清心丹。
霜华真人虽离得远,反应却极快,就在姜云舒喊声响起的同时,已抓住最近一人往洞口抛过去,随后闪身掠向姜云舒,沉声道:“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可她还没来得及靠近,众人脚下的地面就开始颤动起来。灵枢剑铮鸣骤起,以它刺入之处为中心,地面巨大岩石转眼间分崩离析。紧接着,四周和头顶的岩壁也纷纷开裂,大小石块崩落如雨!
姜云舒正站在石洞中心,只来得及拔出灵枢剑,刚要召唤青玉笛,就被一块面盆大小的岩石砸中后背,眼前一黑,顿时随着石头一起坠落下去。
但她还算走运,并没有真正晕过去,虽然中途被砸中了不知多少次,但在此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终究还是强提起一口气,使出了个轻身诀,脚尖在身边落下的石块上连点两下,借力往一侧疾窜出去,落地时就势一滚卸开大半力道,这才侥幸没有被砸成一堆碎肉。
又过了约摸半刻钟,上方的石头雨才渐渐停息下来。
姜云舒慢吞吞地从两块大石互相支撑形成的狭小空间里爬出来,刚灰头土脸地走了两步,就觉得胸口一痛,顿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她好容易止住咳嗽,腿一软,又跌回地上,借着离火诀的微光瞅瞅手心里的一汪血,不禁苦笑着喃喃自语:“唉还说让他小心点,这可真是打脸,有命回去的话,可得瞒紧了”
虽然这么说,可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个命能再回到地面上去。她仰起头,看看脑袋顶上一望无际的黑暗,觉得自己八九不离十是要交待在这了。
黑暗和寂静之中,所有的感觉都会被无限地放大,姜云舒靠着乱石堆坐了一会,方才猝不及防地绷紧了的精神渐渐松懈下来,就觉得后背被砸伤的地方越来越疼,胸口里头火烧火燎的,一张嘴就是一口血,腥甜的味道呛得人头晕。
她歇了片刻,多少缓过一口气来,便从里衣上撕下片衣襟咬住,背过手去,摸索着用剑划开肋下的皮肉,摸到折断的肋骨,一狠心,硬是用手给掰正了回来。
她疼得眼冒金星,全身都直哆嗦,恨不得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昏睡过去,但一抹脸,发现全是汗水,身上也渐渐发冷,自知是失血太多的关系,便不敢堕怠,咬牙撑着一口气,把止血的伤药翻出来,接连吞了好几颗,又捻碎几粒撒在伤口上,待到血渐渐止住了,又扔了几张防御的符咒在身边,这才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