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心里暖暖的,甚至有种微醉之感。他觉得自己脸红了,说话也不再那么幽默自信,于是匆匆告别,赶快离开了那间女生宿舍。
对于儿子的婚姻大事,狄臣老汉一直是牵心挂肚的。早在裤裆村当教师那年,父亲就给他悄悄订了一门亲。那姑娘是邻村二十里铺的,他没见过,听同伴讲长得蛮水灵。虽说他家是村里的殷实人家,老父亲凭着一辈子的精明与辛劳,终于在儿子快成*人时盖起了一溜三间土坯房,但一个农村小伙子,不管丑俊能娶上一门媳妇就够幸运了。就像同伴们讲的,只要掀起尾巴是个母的就行。
哪像如今的一些年轻人,情呀爱呀心灵呀人性呀,甚至还要先同居试婚,有的人一年一试,一试就是好多个。有一次是毕业离校前夕,有次突然在校门外的田埂上碰到了班里的一位女同学,当时他们俩就默默地相对而立,什么也不说,后来也不知是谁先伸的,两只年轻的火辣辣的手就勾在了一起,一直勾着勾着,直到校门砰地一响,那位女同学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跑回校
以后好些天,那位女同学一见他的面就有点躲躲闪闪,使他不由得心里咚咚直跳,觉得应该找机会解释一下或说点什么,然而终于没找到什么机会,直到离校也就再没说一句该说的话
回到村里,每当邻村上下放电影,一群一伙的青皮后生就在姑娘群里圪圪挤挤,揣揣捏捏,然后就有女的嘻嘻地笑着往人群外挤。他当时二十来岁,正是青春勃、力比多充盈的关键年龄,却不知怎么搞的,对此非常反感。每日上地劳动,极目远眺起伏的群山和千沟万壑,特别是望着那座乡亲们心目中奇伟的“神山”耳边似乎就听到工作队长杨旭隐隐约约的声音: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一样!你要走出去走出去去寻找另一种生活生活直到临考大学的前一年,才和本村的然然定了亲。
然然是美丽而炽烈的,就像一杯烈性的老白烧。在送他去县城坐火车的时候,然然的目光燃烧成两堆绝望的火。什么绣花鞋垫,精心制作的兜肚,还有从大山里采来的榛子、松子,满满地给他塞了一提包。上学之后,然然竟用她那半通不通的文字,给他写来一封又一封信。每封信都要他注意身体,都要来学校看他吓得他赶紧回信,连说学校不允许谈恋爱,如果知道他订了亲,就要被学校开除。后来,他干脆放假也不回家了,理由是要勤工俭学,打工挣钱。自从见到筱云的面,他才突然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与然然定亲,真是一个误会啊然然的爱是热烈的,在她身边他终将被燃成灰烬。而筱云却是一泓清水,一个深潭,清清洌洌,什么时候都让人清爽,让人感到玉树临风、心旷神怡多少次i他站在艺术系楼下,默默怅望她娇小的身影,多少次,他凝望宿舍窗户上那一点灯光,直到夜深灯灭
在他的整个生命历程中,筱云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一朵飘忽不定的云,一直飞扬在他的天穹中筱云是清纯的,但又那么世故,她很年轻,又相当成熟,一天到晚快快乐乐,但在她快乐的外表下似乎总掩饰着一点忧郁的伤感初次见面的那个夜里,他就失眠了,翻来覆去在床上滚,睡在下铺的孟永清喋喋不休地骂他。
你为什么总是离群索居,阴沉着脸,一副愤世嫉俗的怪样子?
每次见面,筱云总是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样问。
这不能怨我,是生活教给我的。
生活?现在的生活不是一天天美好起来了?
那是在城里,在表面,你回到农村看看,再放眼世界看看。过去我们张口闭口要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劳苦大众,现在才清楚,真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是我们,这种历史的玩笑,真开得太大了。
所以,什么事你都别想,只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现在对什么都不相信,什么理想、信念,都是聪明人编出来骗人的。我爸就这样骗了一辈子人,直到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所以,我说你是布尔乔亚。
狄小毛说着,直感到心里堵得慌。
他已经知道,筱云的父亲就是国内有名的大作家筱老。不仅已经平反,而且还肖了省作协主席、省政协副主席。从大山深处出来的他,简直无法想象那是多大的一个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