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里,突然飞落两只白球,大如鹅卵,连灵舒那么好的目力,也未看清,这对白球发自何处,球遇火光,突地波波数声,裂为碎片,空中立散出一莲白雾,朝火光之土一罩,雾落烟迷,火光消失,念佛和青罄红鱼之声,不特丝毫未减,反而显得悠扬嘹亮。
舒儿窃笑道:
“发弹烧寺的人,却被人用癸水弹一举扑救,最妙是,不但隐身不见,大殿上,偏拿人念佛,故作大方,彼此剑拔弩张,一步紧逼一步,而今图穷匕现,倒要看看对方还有何手段?”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寂。
突闻一声森森冷笑,两枝绿竹,连根而起,竹影横空,朝着殿门,直冲而上,殿门本来关闭,这两根竹枝,连根带叶,如暗中有人驾驭一般,挟排山倒海之势,眼看殿门定必撞坏。
陡见灯光一闪,两扇殿门朝里一掀,烛影摇红,人影闪烁,那两根大竹,更是无缘无故,朝门外激撞而回,殿门口,有人宣了一声佛号,随即发话道:
“不知是那位檀樾,夤夜到此,开这玩笑,烈火毁梁,神功拔竹,使佛祖金身,无处存身,岂非罪过?”说话的人,却是一位身材魁伟,双目炯炯有神,手提精钢禅杖,身着月白袈裟,年龄却在七十以上的老僧。
语音未落,啪啪两响,人如渊停岳峙,现出一位体形瘦小,鹑衣百结,腰系铁锤,手持竹杖的怪丐。
只一落,他把双目朗前一掐,怪声怪气道:
“老化子以为是铁镜秃驴,却不料他龟缩不出,拿你前来替死,你确也活得不耐烦了!”
老和尚站在门口,双掌合什道:
“恕贫僧眼拙,且请檀樾见示尊名!”
老丐狂笑道:
“你早该知道我是何人了,五十年前一重公案,老秃驴却想逍遥自在,一躲即了,如意算盘虽好,但是天意不从人意。”
人影闪动,杖啸如雷,五丈周围,煞风陡起,连殿上的瓦,也吹落下来。
老和尚衣飘袂举,大殿之内,尚有三十六名僧人,趺坐蒲团之上,朗念经文,狂风吹入大殿,琉璃灯内,火苗卷起老高,灯晃光格,疾厉无比,但诵经的和尚,连头也不回,极其镇静。
香桌之前,尚坐着一位老僧,背微朝外,垂首合什,似乎外边发生事故,与他整个无关一般。
灵舒掩身黑暗之处,从暗看明,自然望得一清二楚。
那门口的老僧,骤遇强敌,虽然极端镇静,却也不敢丝毫大意,立时杖交左手,右掌当胸,口中微微嘿了一声,手掌推出,理风如潮,刚劲无比,往前扫击。
大殿之前,哗哗之声震耳,风劲疾,夹着一种狼嗥虎啸的怪叫。
老乞丐,趁着风势猛急,突地往前一冲,杖棍斜伸而出,直朝和尚点来。
对方披风力一撞,身子几摇,脚退半步。内功较量之下,已比人技逊一筹,但他究非弱者可比,左脚斜横,禅杖却从空中疾击而下,来势奇快,似出老丐意外。
当的一下,火花冒起老高,那老丐却被禅杖震退两步,虎口热烫,赶忙耸身斜退把手一招,怪叫道:
“秃驴!倒看不出你还会拾少林寺的余唾,习过几招伏虎杖法,前面宽敞,适宜刀杖,来来来,再试几招!”
老和尚也朗笑道:
“主随客意,老僧勉强奉陪!”
两人不约而同,凌空而起,拔高五、六丈,形同两只夜鹰。
空中激起一片杖声,竹梢却作了他们落脚之处,一往一来,愈战愈剧。
少林龙虎杖,为七十二种神功之一,习者可以独步武林,那怕是江湖特等高手,也难敌过三十六式。
那老丐情况,可截然不同,伏虎杖将他全身笼罩,不但困他不了,手中杖棍,指点之下,锐不可当,鏖战之间他突把真气下沉,游蜂戏蕊,竹梢朝下一压,对方铁杖,从他头上一扫而过,枝叶如箭,纷纷四激,威势吓人,老丐突从竹枝之内,冲空而起,矫若游龙,往斜刺里掠去,口出还大声怪叫道:
“老秃驴,你敢来追?”
对方余势未尽,左臂微抖,衣袂飘飘,朝左斜方掠空而过。
竹枝内,突然冲起一溜紫光,如一道长虹,铮铮之声大作。
灵舒暗中惊叫道:
“怎么又是这柄怪剑!”
宝剑来势,如飞虹掣电,疾快无比,老禅师大惊失色,手中铁杖,朝紫光一撩,立闻克察一响,禅杖中断,竟从空中落了下来。
宝剑余势,速度不减,从下而上,正对着老和尚的左腹,直穿而入。
禅师惨叫一声,血雨直溅,泻空而下,直挺挺的抛落地上。
黄光穿腹而过,顿成一道弧形,疾落而下,怪丐用鲤鱼打挺,倒退而回,棍棒一指,把紫光打回,又往原来发出之处驰落。
舒儿本待出手相救,时机一瞬,人已死亡,自怨自艾之余,正待愤而出手。
那大殿堂里,突起巨变。
背微朝外的和尚,似也惊于本寺高手的被杀,突地转过身来,舒儿眼尖,看那和尚的相貌,却也大为惊奇!
此僧年龄,起码也在六十以上,一张蟹声脸,配着一付狮鼻阔口,相貌威貌异常,他从椅上突地立了起来,双眸微睁,两道逼人的冷芒,朝外一掠,顺手就在签筒之内,抽出一大把铁签,半转身形,手抬处,铁签从门口星射而出。
那老丐也隐身林中。
灵舒担心自己,也被铁签射中,缩短身形,藏在树后,立闻嗤嗤之声大作,一蓬铁签,突在半路拐弯,一窝蜂投入左侧林里。
闪闪黄光四起,树枝竹杆,纷纷折落,铁签立被打得满天飞舞,无巧不巧,却都招呼了舒儿,这孩子,立觉背上挨了不少,隐隐作痛,反手一摸,身上着的青缎衣装,业已破损不少,铁签却被滑落地下,不由暗中咋舌,心说:
“如无这件宝铠,恐已变成刺猬。”
殿堂里,引磬金铙,响声大作,把那喃喃梵声,掩盖殆尽。
那蟹脸老僧,立把双掌一合,还带着四名灰布衣袍的中年僧人,疾扑而出。
这五人都是寺中高手,身法极具分寸。老和尚朝着尸体一拜道:
“二师兄,你惨遭恶魔毒手,痛罹兵解,佛祖慈悲,把你接引上雷音去罢!”
他回转头来,朝着身后四僧,沉声喝道:
“悟元、悟真,速将你二师叔的遗体,抬入禅房,用净水清洗,披上他生前袈裟之后,守着候命!”
左右两僧,朝嘱话的人,合什为礼,立朝尸首拜了两拜,然后左右相托,步人殿堂,铙钹引罄,和梵音,响成一片。
蟹脸老憎,又复喃喃数声,朝着殿内佛祖金身,下跪拜道:
“弟子伏豹,蒙佛祖慈悲皈依,二十年来,早已封刀挂剑,但二师兄痛遭惨毙,自不可容恶人危害佛门,起而护法,只有重启红莲,纵遭刀兵,死而无怨!”
最后两句,他似乎沉痛已极,语音提的很高,大殿上,突然钟鼓齐鸣,人影晃动,又走出一位年浅沙弥,手上捧着一具黄绫包裹之物,双手齐举过额,大声道:
“奉掌门面谕,准许启封!”
蟹脸僧恭身接过黄包,轻轻打开,立进出一蓬红色光芒,耀眼夺目。
宝刀无鞘,柄上嵌珠,色似赤莲,微风掠过,咝啸作响。
蟹脸僧拿刀朝腰上一搭,宝刀如带,围着腰身,不短不长,明是一把百炼软刀,价值连城之物,按封刀数十年,而且还是一位佛门高僧,启刀重开杀戒,这在佛家弟子言,无按殊蓄发还俗。
他不慌不忙,朝林中喝道:
“血污既染佛门,居士们不必藏头露尾!”
突闻一声娇笑,笑似银铃,荡漾长空,使人一听,立觉春意盎然,有一种奇异感受,老和尚,似觉心头一怔,不知不觉间,合掌后退两步,瞪眼往前一扫,大声喝道:
“本寺戒律森严,倒不容女宾夤夜接近,女施主你是何人,何必闯这种混水?”
那发笑的人,娇滴滴的答道:
“这是那来的规矩?佛祖如不容许女子,庵堂之内,何来女尼?他的金身,又来自何处?这么糊涂狂妄,那象什么释家弟子?”
香风起处,一位绿衣女子,从漪漪绿竹里,婷袅而出,未开言,先朝禅师一笑,妖冶无比。
她一出,舒儿即知好戏,尚在后头,而且提高警觉。
老禅师,屹立如山,紫蟹脸闪闪泛光,态度严肃之极,女子身上,发出一种异香,香沁心脾,阵阵而至,贴着柳腰,并挂着一只香囊,婷婷漫步里,香囊起落,都打在跨股之间,使人另有一种感受。
她突地微笑喝道:
“和尚,你是佛门高弟,理该心平气和,干吗这么威风?”
老和尚闭眼不答,舒儿从暗里看去,见他两手朝下,衣角风吹不摆,知道这和尚已暗中凝运真力,稳护全身,只一发动,必以全力相搏。
那女子,喝问之后,见他默不答言,却也不恼,把娇躯停了一停,竟从怀里取出一块红巾,微微含笑,旋复轻移莲步,望着禅师缓缓迥绕,似从他身上,可以得出什么秘密一般。
环绕半匝,突闻禅师大声喝道:
“涂山余孽,这种獐智,可以难倒老僧么?”
随手劈出一股疾劲无比的冷风,朝绿衣女子打去,掌风出手之后,左手疾招,一枝响箭,掠空而起,穿过殿脊,朝后落去。
绿衣女闻说涂山两字,似是轰雷贯耳,往斜刺里一闪之后,右手一横,也发出掌风迎击。
和尚冷笑一声,屈指几弹,咝咝作啸,一动手,即是重招。
对手功力,似不稍弱,突闪身形,朝和尚身后一掠,口中立即娇咤道:
“和尚,姑娘有话问你,别一味逞强!”
“妖婢且说!”
那女子眨了眨大眼,立把秀眉一皱,问道:
“你那涂山两字,是何含意!”
“这得问你自己!”
“你是否意指师承?”绿衣女娇慵地打了一个呵欠,故作轻松。
灵舒最看不惯这种女子了,她带着双重性格,遇美人,她有三分男气,遇男人,却是爹劲十足,在他眼睛里,这是一位十足人妖,她姓顾,叫媚娘,云峰山葫芦谷里,几乎上了她的大当,有她一来,自然得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老和尚手按刀柄,冷漠地道:
“谁不知道涂山老妪,以药物惑人,五十年前,终南掌教,纠少林,嵩阳等三大门派,费了三年摸索,与以围捕,那妖妇,锻羽而逃,上了年纪的人,谁不知道此事?”
不料语音未落,那绿衣少女突地连声大笑起来,她笑得花枝招展,婵鬓蓬松,最后两手抚着胸口,几乎稳身不牢,栽落地上。
殿堂上原有金铙梵音,但都被她这种笑声所掩蔽,堂内僧众,似乎受着笑音所引诱,竟离开跌坐之处,一窝蜂跑了出来。
这些,都是三十的壮年僧人,也有生得头脸清秀的人物,他们皈依三宝,戒绝女色,耳沾目濡,都是光秃顶的僧众,何曾见着这么妖冶奇异的女人,她是如此大胆,泼辣风骚,竟敢在三师叔伏豹禅师的跟前,如此放肆,笑声偏又那么动听,使心如止水的佛门子弟,竟也难于自持。
蟹验僧把目光朝徒众一掠,不觉微微变色,好在还是夜间,颇难察觉,离他不远的一位僧徒,似把女人看得呆了,两眼发直,一瞬不瞬。
老和尚呔的一声,喝道:
“法明,还不速退,别着了这妖妇的道儿!”
绿衣女毫不在意,朝着周围僧众,把手一招道;
“我要你们冷眼旁观,女人和男子,有什么不同?”语声一顿,立变得冷峻无比,倒转话题,续道:
“涂山老妪,她是武林里一位响铮铮的人物,凭武当和少林。绝非她的敌手,不过,我与人家?绝无渊源,你既自命不凡,可知道她有什么惯技?”
老和尚不觉一呆,立时接口:
“散香囊可不是她惯用之物?”
“女人饰物,谁都可带,她那香囊,却是系在锁云羽扇之上,一红一素,绝不打单,何曾像我这只?”
老和尚被她驳得无法可说,尴尬异常,旁边,有一位少年僧徒,却插嘴道:
“也许那婆子还在,师父传徒,原不一定使用相同之物,你不可别出心裁么?”
这一说,绿衣女子也哑口无言,空气却立时显得紧张,彼此不语,但身子却如走马灯一般,绿衣女轻微的叫了一声:
“请赐招候教!”
手中立拿着一柄怪剑,剑尖弯曲,形似蛇头,蓝闪闪的散射光芒,使人不敢逼视。
舒儿见她也拿出这柄怪剑,不由暗里惊道:
“原来她又掉换兵器了,不知要害多少好人?何不籍机把她除掉?”
主意打定,手上立扣了一枝新得梭形之物,只要这女人对谁疾下毒手,他就偿他一梭。
和尚与女人,此刻已剑拔弩张,动起手来,那红莲宝刀,从禅师腰间解开之后,刀柄珠光,映着刀身,如同红炉里抽出新铸宝刀一般,这种价值连城的软刃,能劈但不能刺,功夫不深的人,使用此物,处处把自己限制,非但不能取胜,反足致败。
绿衣女手上,那柄蛇头怪物,大约也是软刃一类,舒儿似乎听见月娥说过,软刃里,双刀一剑,厉害异常,但一却又想不起这几种兵的名字,由剑及人,他脑海里,立想到青娥、秋娘和婵儿等人,这三女,无一不是恩情似诲,貌拟天人,而今,天各一方,她们是生是死,都存在疑问。
红蓝光华招展,响胜挑雷,和尚女人,被光华笼罩全身,鹘起免落,奇怪无伦。
刀剑丝丝作啸,一触即撤,禅师以臂力见长,那女人却是异常诡黠,她仗着轻灵身法,在在避实击虚,稍事疏神,即欺身而进。
老禅师倒不怕她手上的怪剑,似乎最忌畏她身上每种东西,用掌法和护身神功,把周身掩住。
从绿衣女的身子,发出的香味,愈来愈浓,一只香囊,几乎在她身上如弹丸一般的乱撞乱蹦,裹由轻纱所制,这一飞舞,自然香粉四溢了。
弟子约有三十之数,散立一旁,一方面在于帮助师叔,另一面,却被一种无形力量所牵引,他们似乎都有一种渴望和需求,这种需求,正是佛门的最大忌讳。
香味之浓,无以复加,似茉莉、似幽兰、似百花之精,从鼻而入,直达脑门,香为色之媒,它使人构成一幅幻想——一位绿衣女郎,翩翩漫舞,微风一掠,轻纱荡开,呈现眼前的,正是一位裸体无遮的绝色美人,适又逢空谷无人之境,这真是天赐其便,缓茵如绒,随处皆可坐卧,不由欲火如焚,扑上前,把眼前的裸体美人,拦腰一抱,朝草上便倒,顿觉暖玉满怀,柔情似火,阳台春满,津泛桃源。
愈想入非非,欲火愈炽,香味愈浓,立时“勃勃”之声四起,散在一旁备战的僧徒,一时竟倒了二十来个,局外人还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怪疾。
蟹脸和尚,窿战之中,大惊失色,刀法愈紧,想把对手击退,解救门徒,无如那女人,早已看破他的心意,娇笑连声道:
“和尚,在劫难免,在数难逃,姑娘敬重你行年七十,犹是童身,这种尤楼飞血的独有身法,益己也最益人,何不与姑娘一道离开,两全其美!”
蟹脸僧狂笑道:
“果不出贫僧所料,涂山妖孽,重视江湖,好!我成全你!”
对方蓝光,已遍近身前,老禅师毫不掩避,一式风卷残云,迎着来剑,狠狠一绞。
蓝光里,突爆出三点金星,星成品字,一点禅师前额,下方两点,却招呼了他乳旁双穴,这种突如其来的暗器,迫使他措手不成,刀光一闪,把头上一处磕飞,因为侧着身子,右边一处,却堪堪避过。
突闻蟹脸僧哼了一声,人从地上,如弹丸一般,往斜刺里便纵。
一颗金星正袭中他的左臂,显然受伤。
绿衣女得手之后,浪笑道:
“和尚贪生,岂不怕人笑话?”
娇躯随声而进,剑头创如怒龙卷尾,蓝里泛碧,如浪海狂涛,凌空笼罩,声势吓人之极。
眼看这位奇僧,就得伤在剑下。
说时迟,那时快。
绿竹丛里,突飞出一物,点点碧光,映入眼帘,嘶啸之声,椎心刺耳,有苦雷火闪电,从地面冲空而起,使人骇异之极。
在同时。
殿堂里,钟声一杵,荡漾长空,两道银光,电闪而降。
银光落地,空中却发出一声惨鸣,绿衣女顾媚娘,竟被那碧光射个正着,从空中坠落,深入竹丛,便再无反应。
这时,场子里,除了那蟹脸老僧之外,还多了一位貌相清癯,面如满月,身着青袍,臂悬铁镜,年约五十来岁的高僧。
看他年龄,似是蟹脸僧的师弟,但蟹脸僧对来人却执礼甚恭,一见面,即合什一拜道:
“就此惊动掌门,至感不安,临阵失利,辱及本门,请按规处分!”
寺主把蟹脸僧一手挽起,口中高宣佛号,叹道:
“魔劫降临本寺,在数难逃,罪在愚兄,怪你不得!”
蟹脸僧望着地上徒众,仍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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