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光大师仍然坐在那蒲团之上,可是徐经纬却发觉他的神情沮丧,看来有如大病初愈的样子。
昙光大师惨然一笑,道:“让施主久等了请坐请坐!”
徐经纬施了一礼,就坐在昙光大师对面的干木堆上。
只听昙光大师又遭:“贫僧昔日作孽太多,活该受这等罪”
徐经纬奇道:“大师的脑症相当严重吧?”
昙光大师徐徐道:“说出来也不怕施主笑话唉!自三十年前贫僧中了武曼卿所下之毒后,这脑症每月均得发作两次,而且一发作之后,贫僧满脑子里全是奸、杀的恶毒念头”
徐经纬很同情地道:“真有如此可怕?”
昙光道:“贫憎要不是这脑痛之害,也会不将自己禁锢在这绝地了”徐经纬恍然道:“哦?原来大师怕病发作起来,做出那种奸淫。杀戮的事来?”
昙光颔首道:“是的!三十年前贫僧着了武曼卿的毒手之后,每当症状一发,贫增就像十恶不赦的淫混一样,到处奸杀妇女,也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命丧在贫僧的淫威之下”
他的眼中突然渗出泪水,然后又道:“后来,家师兄得讯率同门弟子下山问罪于贫僧,贫增还不相信自己的行为直到有一天,贫僧被一名会武的女子所伤,第二天伤痕犹在,对证之下,师兄才查出贫僧是中了武曼卿的毒手”
徐经纬望着昙光大师的泪眼,道:“大师之所为,虽系大师已将自己禁闭了三十年之久,应该已得报应,请大师不必伤悲了”
昙光大师摇摇头道:“贫僧的罪孽难赎,此生此世已见不得人”
徐经纬道:“恨只恨那武曼卿的恶毒,可是大师为甚么还要将蟹形八步送给她?”
昙光大师道:“贫僧要她迷上蟹形八步的招式,然后苦心钻研”
这话更叫徐经纬不懂,他又问道:“这么一来,武曼卿岂不要更上一层楼,练成更厉害的武学了吗?昙光大师突然将话岔开,道:“施主肩膀哪来的伤口?”
徐经纬道:“是刚才被一只绿毛畜牲所伤的”
他立刻将碰上两只缘毛巨蟹的经过说出来。
昙光大师含笑道:“施主福分不小,如非服下蟹黄珠,此刻施主怕早已毒发身亡了”
他顿了一顿又适:“何况施主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辰内,悟出了蟹形八步的奥秘,贫僧不能不佩服你”徐经纬笑道:“可是小可还不是被抓伤了吗?”
昙光大师道:“这不能怪你所悟出的步伐有错”
徐经纬道:“那么是蟹行八步有暇疵了?”
昙光大师点点头道:“不错!贫僧为了使武曼卿迷上蟹形八步,很巧妙地将其中招式,安排得深奥之至,而且有不少窒碍难行的地方,武曼卿一旦沉迷钻研,必然会因此走火入魔,成为残废”
徐经纬恍然道:“哦,难怪小可会被那畜牧给孤伤,却原来是画册中的蟹形八步,有所不对。”
昙光大师道:“施主请将画册拿出来,待贫僧指出错处来”
徐经纬将画册双手呈上,站在昙光大师的背后,听他将画册的图样,解释得甚是清楚。
最后昙光大师道:“施主都了解了?”
徐经纬道:“原是些微的不同而且,小可已了解了。”
他露出好奇的目光,又问道:“可是武曼卿在研习蟹形八步之时,难道不会发现这画册另有文章?”
昙光大师坚决地道:“不会!不要说是武曼卿,就是天下至尊的武林三尊,也无法看出贫僧的蟹形八步中,有何不对之处。”
他怕徐经纬不明白其中道理,不待徐经纬提出问题,就又接下去道“这是因为蟹形八步之中所含架式步位,并没有不对之处,问题仅在提气收放之际,对内功精良的人来讲,将在悄没声中伤害了他的奇经八脉。”
徐经纬道:“小可明白啦,等到奇经八脉受损,发觉之时已走火入魔,不可救药了,对不对?”
昙光大师欣然地望着徐经纬,像是极为欣赏他的悟性,好一会儿才道:“对的!引起走火入魔的原因,不在图样之上,修习的人怎会发觉?”
这等于致人死命于无形之中,昙光大师这番心计,委实骇人听闻。,那么以他这种得道的高僧,为什么还有如此重大的杀机?是不是武曼卿这女子有十恶不赦之罪?徐经纬不好意思提出他心中的疑问,只好道:“小可虽然可以按照大师的意思,将蟹行秘籍交给武曼卿
可是万一地根本无动于衷,一点兴趣也没有,小可该怎么办?”
这确是个难题,万一蟹行秘籍引不起武曼卿的兴趣,不屑向徐经纬动手抢夺的话,景光大师的心血,岂不白费?但昙光大师却道:“武曼卿不知施主怀有蟹行秘籍则已,一知道她必会设法夺取,此事施主不用担心”
徐经纬听他这么说,遂道:“万一别的武林高手闻讯后也插上一手,小可该怎么办?”
昙光大师道:“施主身怀蟹行秘籍的事,一传出江湖,必定有不少人会生出觊觎之心,设法夺取。因此施主要小心维护,不可叫蟹行秘籍落入他人之手”
徐经纬道:“可是小可缚鸡之力,怕不容易保住秘籍的”
昙光大师道:“凭施主的聪明才智,及坚定无比的毅力,贫僧相信秘籍必不至于失落的”
徐经纬心想:“就凭昙光大师对我的信心,要想保住秘籍,似不大可能可是大师为什么有此信心?”
他的脸上阴睛不定,全被昙光大师看在限内,只听他咳了一会,道:“施主莫非想学一身功夫吧?”
徐经纬确有这种想法,但他不敢向昙光要求,此刻被人家一言点破,不禁涨红着脸道:
“小可确有如此想法”
昙光大师垂下慈眉,道:“施主千万不要有这种念头,否则施主将后悔不及!”
徐经纬忖道:“学得一身功夫,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件坏事情,为什么后悔?”
他正在疑信参半,不知昙光大师言中之意,耳中已传来昙光大师幽幽的声音道:“三十年前,贫惜和施主一样,英俊潇洒,满腹经纶,而且又是列至少林门墙,是同代少林俗家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人”
他露出悠然的神情,又道:“可是,如今竟落得困死这岩洞的地步,施主知道什么原因吗?”
徐经纬摇摇头,昙光大师遂又道:“当年贫僧自恃武功高人一等,又是威名赫赫的少林俗家弟子,正可纵横武林,创一番事业不料,贫僧一失足成千古恨,栽在武曼卿那女子的毒手中,此时想来,当年贫僧要是不会武,怎会有今日的报应呢?”
他顿了一顿,又道:“因此,贫僧有悔不当初之感,施主了解贫僧的心境吧?”
徐经纬道:“小可了解不过小可总觉得”
“施主不用说”
昙光大师打断他的话道:“蟹行八步虽在施主手中,施主只要尽你的一切力量交给武曼卿便行,万一没有成功,那只是天意如此,贫僧不会怪施主的”
这些话使徐经纬安心不少,但他又道:“大师相信传艺给小可,就会使小可万劫不复吗?”
昙光大师道:“也没那么严重,不过还是把握‘真理自然’方是人生最高境界何况人间事也不是武力便可解决的是不?”
徐经纬想道:“武功是人生体能的极致表现,智才是人生境界的支配力量,我应该了解昙光大师的心意才对。”
他一有如此念头,脸上便现出无忧无愁的神情来。
昙光大师看在眼内,宣声佛号,道:“至像无形,至音无声,希微绝朕之境,岂有形言哉。施主,你的福分将无穷无尽”
“小可劣根太重,此刻得大师点悟,真如恩同再造,请受小可一拜!”昙光大师眸光闪闪,道:“不敢!贫僧罪孽深重,本以为今生今世已无赎罪机会,不想吾佛慈悲,遣施主来此,使贫僧能一偿心愿贫僧岂敢受施主之拜,”
徐经纬仍然拜了一拜,才道:“大师洞悉禅机,已是无我之境界,小可以世俗眼光观察大师,不免有冒渎之处,这一拜是小可知罪”
他停歇一下,又道:“只不知大师肯不肯收小可这个徒弟?”
昙光大师面露笑容,道:“施主慧根素率,贫僧有徒如施主,正是求之不可得,哪有推辞之理呢”
他黯然一叹,又道:“不过,贫僧却不能有以教施主,惭愧”
徐经纬道:“大师武传蟹形八步,文教样机禅理,小可今生受用不尽,怎会无以教我?
请大师收纳吧!”
昙光大师道:“这么说,施主真有意替贫僧完成心愿了?”
徐经纬坚决地道:“小可不自量力,正有意以大师为榜样,以慈悲为怀,替众生设想,大师请答应吧!”
昙光大师闪动着泪光,徐徐道:“吾佛对贫僧实在太慈悲了”
徐经纬道:“不!大师不惜以数十年修为,不惜以入地狱的襟怀,拿一生道行赎罪,这份胸怀,真叫小可感动”
昙光大师“啊”了一声,道:“贫僧计毁武曼卿,可是为自己泄恨报仇的呀!”
徐经纬摇着头道:“决计不是!小可至死也不信大师会这样做”
昙光大师泪眼模糊,伸出一双枯瘦的手,道:“施主,请过来让贫僧看清楚你”徐经纬站了起来,毫不犹疑地走向昙光大师,他的眼中,也闪烁着感极而泣的泪光。
昙光大师终于握住徐经纬的手臂,他感动地摇晃徐经纬的臂膀,喃喃歌道:“是非憎爱世偏多,仔细思量奈我何”
徐经纬立即接口吟道:“宽却肚肠须忍辱,豁开心地任从他”
昙光大师吟道:“若逢知己须依分,纵遇冤家也共和,若能了此心头事,自然证得六波罗。”
昙光大师吟罢,用枯瘦的手擦干眼泪,露出笑容道:“施主!这一切莫非都是佛祖的旨意是啦,否则贫僧哪有如此福分,得徒如此?”
徐经纬闻言一喜,慌忙跪拜在地,恭谨地道:“弟子徐经纬,拜见师父!”
昙光大师的皱脸上满布慈光,笑着道:“徒儿!起来吧!”
徐经纬拜了一拜,才站起来。
昙光大师这时神采飞扬,显得心满意足的样子,道:“徒儿!为师毕生修习禅法,你希望为师传授你什么?”
徐经纬恭声道:“但求一窥禅机,小徒心愿已足”
昙光大师道:“徒儿你错了,这事为师却无从帮你”他望一眼徐经纬,又道:“为师三十年来,为武曼卿之事,从无法顿悟大道,此刻所有的,只是禅宗中的一点微光而已,更何况修禅但靠自己,为师却是无力助你。”
徐经纬道:“师父说得是,但愿徒儿能得师父灵机,顿悟得禅”
昙光大师含笑道:“徒儿有此愿望,心愿可成,须知‘了本识心,识心见佛,是佛是心,是心是佛,念念佛心,佛心念佛’,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泥垣。这‘佛’与‘泥桓’之分别,只在一个‘心’字,徒儿你懂吗?”
徐经纬道:“小徒懂”
昙光大师道:“那么为师要你记住宝志大师的一首揭子,宝志禅师与初祖达摩是同时期人物,同是禅宗古禅德的大师,所以他的这首渴,你务必谨记”
徐经纬匍伏在地,突觉肩膀传来一股温暖,耳畔听昙光大师的声音,道:“徒儿!你收下为师这个表记,再听为师临别数言”
他歇了一下,才又道:“宝志禅师的揭是这样的:‘众生迷倒羁绊,往来三界疲极,觉悟生死如梦,一切求心自息,懈解即是菩提,了本无有阶梯。
你记下来!”
徐经纬依言念了一遍,道:“小徒记下了”
昙光大师领首道:“那么你准备出洞吧!”
徐经纬听见昙光大师要他准备走出岩洞,不禁急道:“可是师父还没有将事情交代清楚呀!”
昙光大师道:“你是说有关武曼卿之事?”
徐经纬点点头,昙光大师缓缓道:“这事是为师三十年来的心魔,为师已说了不少,不愿也不想再提起徒儿!你一旦到外界去,一定会听见更多的传闻,届时你自己去体会便可!”
徐经纬道:“是!”昙光大师道:“一切求心自息,悟解即是菩提徒儿!你走吧!”
徐经纬纳身便拜,呜咽道:“师父!小徒今日一别,何日能再见慈颜?”昙光大师道:
“阿弥陀佛!咱们一别,将成千古,徒儿此去,断勿再有思念为师之心”
他露出坚毅的表情,使人一见之下,也知道他正强按住心中的怆然。
徐经纬抬眼望处,只见昙光大师掌中握着一根纤细的琉璃金刚杵,约有三寸多长,晶莹可爱。
忙接在手中,聆听昙光大师道:“这琉璃杵是为师的表记,为师传你作个纪念,同时也可证明你是为师亲传弟子”
昙光大师扶起徐经纬,又道:“今后你不论在什么地方,如没有得到少林代掌门的允许,仍不得自称是少林弟子,这点你要记住!”
徐经纬讶然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原因?”
昙光大师的山道:“因为为师三十年前已被逐出少林门墙,待罪之身,岂敢让你有辱少林之名呢?”
徐经纬“哦”了~声,心里迅速忖道:“师父并非有意脱离少林门墙,他是被迫的呀!”
这里头必然有难言的隐衷,徐经纬心想:“师父莫非要我替他反冤情?”他正想开口问话,倏见昙光大师已跌坐在蒲团之上,瞑目打坐,从他脸上所射出的千层祥光,使人如沐春风。
徐经纬将心中的话忍了下去,他知道这是辞行的时候了。
当下他又拜了一拜,将金刚杵揣在怀里,忍住泪水,大步走出岩洞。徐经纬望着又长又深的坑道,真想掉头转回岩洞之内,他踌躇一会,终于还是徐徐向前走了过去。
那坑道越走越是狭窄,最后居然仅能容身而已,海水却越来越多,几乎漫过徐经纬的胸部,坑道之前仍是乌黑一片,看不出有出口的样子。
昙光大师虽没有指明他由此而进,不过显然是出路不错。
因为坑道是唯一通路,并没有其他岔道。
既是如此,徐经纬只有硬着头皮直进。
不~会儿,他感觉海水急速地倒退出去,有一股吸力使他根本无法站住脚。
他虽然本能地想抵住海水的吸引,可是最后他还是被吸了过去。
这一来,他只好随波逐流,任由海水将他冲往坑道口。
片刻之后,徐经纬倏地眼帘一亮,发现有一道强烈的阳光,在他前面十丈之远处,射了进来。
他借着那道强光,发觉自己正载浮载沉于一个坑道中,头顶上允岩峥嵘,遮住天幕,唯一的出口,正是前面那阳光射进之处。
徐经纬毫不考虑地用力游了过去,一个潜泳,已穿出那岩洞之外。
当他再度冒出水面之时,已在一处高崖之下。
眼前是一片汪洋大海,背后则是高崖矗立,回首一望刚才所置的岸洞,竟是一片茫然。
他深知那岩洞在海水之中,此刻虽是潮退低点,但因为他身在明处,岩洞则在暗处,自然没法发觉。
不过他如果潜泳回去的话,大概还不至于失去它的位置。
当下他默记四下的地势,然后沿崖下游向西边,不久便让他找到一处小沙滩。
那沙滩三面都是插天的巨崖,徐经纬上得滩上,仰望着骄阳照射,面对着海涛滚滚,不禁有再世为人之感。
从前在他的脑海中,只有求取功名,奉养母亲的念头,而今,沉甸甸的责任,居然都汇集到他的身上来。
朱绮美和他母亲的安危之外,还有神秘的海龙会,师父昙光大师的荣辱,使他心头涨得满满的。
徐经纬嘘了一口长气,心想:“等设法回陆地再说吧!”
于是他开始筹思离开定军岛的方法。
首先他发觉沙滩有不少流木藤草,那么编成木筏渡海的材料,想是不虑缺乏。
担心的是西行回石头村,不知有多远?正确的方向应在何处?海流潮汐的情形又是如何?他沉吟一会,立刻动手编筏准备渡海。
他一面动手,一面忖度刚才的问题,猛然心念一动,忖道:“师父的意思是要我自己设法上陆,那么他老人家一定深知我有成功的机会,我何必再迟疑呢?”
心里一有如此安慰,动手编筏就更加起劲,不到两个时辰,徐经纬已编好一条相当结实的竹伐。
他以一根扁木头代浆,哗啦一声,划向深海而去。
海水将徐经纬所乘的木筏,一冲而去,没有多久,已离开定军岛十丈多远。
徐经纬看到这种情形,越发深信昙光大师早已推算出此刻的潮汐,正有利于他的航行,不由得私下大喜。
他只要把住木舵,使木筏航行的方向正确,像这种海流,一定可以送他返回陆地。果然,一个时辰不到,徐经纬已望见远处山影重重,不就是陆地吗?他奋力运浆划行,且划且息,居然只半日工夫,就顺利地上了岸。
徐经纬站在沙岸上遥望着定军岛的方向,禁不住黯然欲泣,他想:“没有师父昙光大师的协助,今生今世,哪能重见天日?”
拖着沉重的心情,徐经纬开始往内陆走过去。
不一会,他便看见前面有一座渔村,当下疾步走进村内。
那渔村萧条已极,像是一座废墟,村内只有老弱妇孺,设精打采地补网作活。
徐经纬打听之下,才知道此处是离楚门不远的一个小渔村。
既然离楚门不远,那么由此北行,越过温岭,不要一日的路程,便可抵达他的家乡石头村了。
他心下大喜,谢过那名指点地方向的老渔夫,就要登道北行。
不料老渔夫却叫他道:“这位公子,你想到温岭去?”
徐经纬止步道:“是的!不才正想趁天黑之前赶到温岭”
那老渔夫却道:“不可!不可!这一路极不平静,公子千万不可一人独行!”
徐经纬讶道:“是不是有海寇侵扰?”
老渔夫道:“是呀!近日里这一带倭寇猖獗得很,公子还是等平静了再走吧!”
徐经纬忖道:“这些海寇必定是五船帮的人,怎么办?我走还是不走?”他想想还是只有冒险赶回石头村要紧,因为他极想知道他母亲和朱绮美的情形。
于是他谢过那名老渔夫,不顾对方的劝阻,沿路奔向温岭。
天黑不久,徐经纬已走到温岭,突觉饥肠辘辘,饿得有点发昏。
温岭市集本就不大,也许是受了海寇的骚扰,此刻更见萧条。徐经纬信步走进镇内,竟然发觉一片死气沉沉。
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小馆,看来还开着营业。
徐经纬饿得发慌,一脚就要踏进那家小馆,猛地记起他身上分文也未带。
心中一阵尴尬,徐经纬立刻抽身退了出来,站在店外,不知如何是好。他当然不敢厚脸皮上前求乞一碗米饭,只好吞下口水,悻悻退了下去。冷不防有人自后拍他的肩膀,道:
“兄台请慢走!”
徐经纬回头打量,发现一名身着白色长衫,背插一把奇形兵器的俊美年轻人,正含笑站在他面前。
他正要开口说话,那位美年轻人却道:“小弟冒昧!正想进那小馆一酌,却又没有酒伴,刚才看见兄台也有意思进去的样子,就不觉叫住兄台说话!”
徐经纬怔了一怔,道:“只不知兄台有什么指教?”
那俊美年轻人道:“小弟有意邀兄台同饮,兄台会不会嫌弃?”
徐经纬道:“这咱们素昧平生,兄弟不敢相扰”
他抱一抱拳,就想走路,那俊美年轻人却又道:“兄台等等咱们都是年轻人,有道是:四海之内告兄弟,这个东小弟非做不可,何况小弟正苦无人同饮,兄台必肯赏脸的吧?”
徐经纬身无分文,肚子又饿得发慌,有人请客自是巴不得的事。
只是他考虑到两个问题:第一,这人身份不明,坚邀他同饮是不是有什么目的?第二,就算这人没有什么目的,如此平白吃喝人家一顿,也不是读书人处世之道。
因此徐经纬踌躇再三,就是答应不下来。
可是那俊美年轻人,却已恭声让路,请徐经纬同进那小馆一酌。
请就请吧!
徐经纬一来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二来也实在捺不住腹中的饥饿。
两人分宾主坐定,点菜酌酒,互相道了姓名,不一会就聊得相当起劲;原来那俊美年轻人自称姓段,名裕,出身徐州世家,因耳闻浙海寇势猖獗,遂挟技南下,要替百姓除害。
段裕这么一说,使徐经纬更是仰慕不已。
酒至半酣,段裕突然对徐经纬道:“小弟有一事相询,只不知徐兄会不会见怪?”
徐经纬爽朗一笑,道:“依我虽是初逢乍识,但年龄相仿,志同道合。段兄有什么话不能说?”
段裕告了一声罪,才道:“小弟觉得徐兄谈吐文雅,外表轩然,是难得一见的人材,可是为什么看来甚是落魄,不知是什么原因?”
徐经纬浅浅一笑,坦然道:“区区本是离此不远的石头村村民,只因日前救了一名不相干的女子,却遭海寇掳劫,才落得如此地步”
段裕眸光一亮,问道:“原来徐兄才从虎口逃出来?”
徐经纬颔首道:“可不是吗?要不然怎会如此狼狈!”
段裕笑了起来,道:“那么,请徐兄多用点菜”
徐经纬掇了一口酒,突然停杯道:“莫非段兄早就猜出区区身无分文,才坚邀区区来此同饮?”
段裕坦然道:“实不相瞒,徐兄料得不错,小弟刚才在店外已看见徐兄的情形”
这人既知徐经纬身上没钱,又是饿得发慌,可是他在邀请徐经纬同饮之时,却不点破,这份盛情,委实叫徐经纬感激万分。
因为要不是段裕出言得体,徐经纬哪会跟他踏进这家小馆饱餐一顿?徐经纬忙敬他一盅酒,道:“段兄盛情,兄弟没齿难忘”
段裕道:“徐兄太谦了。”两人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将近~个时辰,方始相偕走出店外。
段裕望望天色,道:“徐兄真的决定摸黑赶回石头村?”
徐经纬道:“是的!小弟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到家”
段裕插言道:“如果徐兄坚持非回去不可的话,不如由小弟送你一程”
徐经纬摇手道:“这万万使不得,小弟叨扰兄台一顿酒食,于心已是不安,如再烦段兄相送,如何敢当?”
段裕道:“不然,一来此去不太平静,有小弟护送当可无虑;二来小弟南来的目的正是想杀几个毛贼替地方除害,陪徐兄赶一趟路,或可如愿,徐兄千万别再推辞”
他不等徐经纬表示意见,又适:“徐兄请在此稍后,待我回居处向家世伯招呼一声,顺便讨两只毛驴供咱代步,立刻便来!”
一席话说完,段裕一溜烟便离开了徐经纬。
徐经纬忖道:“这人热情可感,可是有点刚愎自负的味道,真是十足的公子哥儿脾气。”
他对段裕有这种观感,无非是感觉到段裕某些举动,有点自负和傲慢。不过凭良心讲,徐经纬还是相当欣赏段裕这个人:年轻、俊美、身世高人一等,又有一身功夫,这等朋友,实非随便可交到的。
他正在东想西想,那段裕已笑嘻嘻地拉来两匹毛驴,对着他打招呼。徐经纬这回看他,更加欣赏他的举止文雅,只觉得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好像都有一定规律,使人一望之下,便生出好感来。
段裕露着和善的笑容,道:“徐兄!咱们这一趟,有如骑驴夜游,比那月夜泛舟,秉烛谈心,别有一番滋味。”
徐经纬没想到这段格有此兴致,只好陪着笑道:“段兄有此心情,惭愧!小弟却不是滋味”
段裕朗朗一笑,道:“感情徐见担心路上碰上那些毛贼?”
徐经纬缄口不语,段裕遂又道:“徐兄放心!有小弟相随,兄台尽可放松心情,观赏沿途夜景,走吧!”
徐经纬一下子便被那朗爽的笑声,以及轻松的神情所感染,心情也渐渐舒坦起来。
两人骑着牲口,踏月而行,出了温岭镇外,望北而去。
路上,段裕谈兴甚浓,话题也多,徐经纬自是不觉得孤独寂寞。
徐经纬被段裕勾引起兴趣,两人大谈寒山的诗,浑忘了沿路有海寇出没,好似两名狂生,骑驴夜游!
蹄声得得,缓慢向前推进,不觉已走进温岭镇外的山丘之中,随着曲折山路,蜿蜒蠕动。
正走到一处密林之前,段裕突然拉住牲口。低声说道:“徐兄,林子里有人窥探”
徐经纬探然四顾,只见月色正浓,却不见对面林子有何奇怪之处。
可是那段裕却取下背后的奇形兵器,道:“徐兄!万一小弟与人遭遇,你千万不可乱窜,就可保无虑,请记住!”
徐经纬道:“兄弟知道”
段裕接着抬高声音,朝林子里喊道:“前面是哪一道上的朋友拦路,何不现身一见?”
他一连喊了两遍,可是没人答应,徐经纬不禁想到:“这段裕也未免太过紧张。”
可是徐经纬心念犹在转动,对面林子里突然“刷,刷”数声,纵出四名执刀大汉。
那四名大汉一字排开,就拦在段裕和徐经纬之前。
两下距离虽不过三丈,可是在月光下,彼此之间仍难看清面目。徐经纬但觉那四人块头都很大,忍不住望了段裕一眼。
段裕好像满不在乎,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边有人道:“五船帮的人,你们呢?”
那人声音才落,段裕理也不理,身影一晃;已快逾闪电般地自驴背扑了过去。
徐经纬楞了一下,那边一声轻叱,接着传来数声惨叫,他根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白影一闪,段裕又已端坐在毛驴之上。
这变化只不过一刹那的光景而已。
徐经纬张口结舌地瞪着前面四具尸体,再回望端坐在驴背上的段裕,那份表情真是充满骇异。
段裕却像没事人般的冲着徐经纬笑道:“徐兄!小弟这一身功夫,谅必够资格护送徐兄这一程吧?”
他杀人只在眨眼之间,徐经纬再怎么外行,也看得出他一身功夫,已达惊世骇俗的境界。
不过个徐经纬吃惊的并不在此,徐经纬只觉得像段裕这么年轻的人,居然手段那么毒辣,出手之间便毙了四名活生生的人,而且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种手段,如此心肠,委实令徐经纬感触良多。
可是他口中却道:“今晚若非段兄相送,可真归不了石头村哩!”
段裕神态自若,道:“那么!徐兄,请!”
于是两人又往石头村而进,越过了那片林子,终于走出山区。
此去一路平坦,路上再无耽搁,天亮之时,他们已距石头村不远了。
段裕这时突然道:“前面想来已没有海寇拦路,况且天色已亮,小弟就送到此处”
徐经纬也不想让外人进入石头村,遂道:“那么!咱们就在此地分手多谢段兄相送!”
段裕挥挥手,道“咱们后会有期,请徐兄不必客气”
两人寒喧一阵,拱手分别。
徐经纬站在原地上,遥望着段裕一手拉着毛驴,渐行渐远,心想:“这姓段的真不失是位侠士呀!”
从认识到分手,虽只半夜的时间,但段裕留给徐经纬的印象,却充满了神秘之感。
说他是朴实无华,却见多识广;说他坦诚豪爽,却又手段毒辣,年纪虽轻,武功已是不同泛泛,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徐经纬确是百思不解。
他扫去满腹狐疑,徐步走回石头村。
中午时刻,徐经纬已回到石头村口,他担心村外有五船帮的海寇埋伏,是以躲在村口那道矮墙下,一直不敢贸然进村。
他悄悄地打量村中的情况,只觉得平静如常。
然而徐经纬还是不敢贸然现身。
他正在村口探首探尾,倏听有人喝道:“什么人!”
这一喝,冷不防吓了徐经纬一大跳,他迅速回过头去,正看到背后站着同村的陈大牛。
那陈大牛也认出了徐经纬,脱口欢声道:“是你?经纬哥?”
徐经纬也笑道:“大牛!你怎的跑到村外来了?”
陈大牛道:“经纬哥!我刚从外头侦察回来,可真有天大的好消息啊徐经纬问道:“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陈大牛道:“那批五船帮的海寇,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半个时辰前统统撤走了!”
徐经纬道:“这么说!我不在村中这半个多月,他们一点都没放松监视咱村中的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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