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若云的眼睛湿润了,她分明听见话筒那边好几个人抢着说话的声音,她仿佛看见凑在话筒前那一张张热情的脸。她想起泉荃曾经告诉过她,空中战斗九死一生,空军飞行员的生命就像从天上滑过的流星,虽然可以在瞬间光芒四射,但却注定是短促的。笕桥中央航校抗战时期毕业生的平均飞行寿命只有五个月,抗战至今已经牺牲了上千名飞行员。她想起泉荃给她讲过的那些牺牲了的英雄飞行员高志航,乐以琴、李桂丹,刘淬刚的故事。想起泉荃说的那句抗战时期中国空军最著名的战前动员令:中华兴亡,在此一举!她的心揪了起来,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哽咽着对着话筒说:“泉荃,在天上的时候,千万要当心。我爱你。”
在担忧和喜悦中,时间来到了一九四四年。关若云替泉荃数了数,一年多时间,泉荃一共击落了六架敌机。两架在西安空域,两架在兰州,两架是他奉命远程奔袭日军分别在山西,山东飞机场时击落的。
每次空战返场后,泉荃都会给关若云打一个电话或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每次泉荃来了以后,都要驾驶着吉普车带她出去兜风。
灞河边纷飞若雪的柳絮中,云霞满天的骊山脚下,大雁塔附近的曲江遗址,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留下了关若云为泉荃柔情吹奏的号角声。那呜呜的号角声,让关若云情意绵绵,让泉荃慷慨悲歌:闻听征人说,呜呜何处边。孤城沙塞地,残月雪霜天。会转胡风急,吹长碛雁连。应伤汉车骑,名未勒燕然。
“我希望用我的战机在祖国的蓝天上刻出‘中国空军’四个大字,我要用我的每次飞行证明中国不但有空军,而且决心消灭一切来犯之敌。”泉荃在大雁塔的阴影里,拥着关若云说。关若云的胳膊使劲环抱着泉荃的脖颈,说:“我希望你每次都平安归来。”
“为了你,我也要平安回来。”泉荃深情地把自己好像画出来似的线条清晰的嘴唇印在了关若云的唇上。
一九四四年八月十五日这一天给热衷于谝闲传的西安市民提供了几年的热门话题,如果不是后来政治风云变幻,他们可以围绕这个话题谝一辈子。
这一天,古城上空阴云密布,闷热异常。被东西南北四堵城墙密封着的城市变成了一口热锅,市民们成了热锅里的蚂蚁,纷纷向锅沿上爬去。宽厚的城墙成为了乘凉的首选,人们光着膀子穿着短衣或躺或坐的在城墙上享受偶尔吹过的一丝凉风。干训团的师生也被闷热驱赶到了城墙上。关若云坐在一块城砖上,仰望着天空若有所思,吴薇坐在另一块城砖上也在若有所思。城墙上的人们懒洋洋地谝闲传,城墙下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聒噪着。有人懒洋洋地抱怨:“这鬼天气,下又不下,晴又不晴,把人闷扎咧。”
另一个人必定接茬说:“为人要知足,鬼天气咋咧?我看这鬼天气好得很,至少日本飞机来不了,热一点比飞机把蛋强。”
第三个人必定教训他们说:“说话要讲良心,自打去年咱西关飞机场来了飞虎队,日本飞机再把过蛋没有?没有吧,就算狗日的日本飞机敢来,哪一回不是叫咱飞虎队揍得个屁滚尿流?只要咱飞虎队在,你就放心睡你的晌午觉,没嘛哒。”
听了市民们的话,关若云心里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这时候她真想看见那架画着雄狮的飞机出现在天上,出现在她头顶上,好让她对他招招手。他说过,他在天上的时候能看见她。
“又想你的雄狮了?”吴薇问她。
她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日本飞机不会来了吧,天阴得这么厉害。”
“难说呀,日本人狡猾的很,越是这种天气越爱钻空子。”吴薇幽幽地说。
陕西有句俗话:陕西地方邪,说到王八就来鳖。她们正说着,钟楼上的警报器就尖利地响了起来,城墙上也升起了红气球。被闷热折磨得像霜打了的秧子似的人们一下子来了精神,躺着的靠着的卧着的市民们纷纷爬起来,有的甚至站到墙垛上向远处眺望,好像警报带来的不是穷凶极恶的日本飞机而是叽叽喳喳的喜鹊。市民们急于再看到一场中美空军痛揍日本飞机的好戏,他们频频向西方天空张望,希望看见自己的战机出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