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荃低着头走进总工程师办公室,好像他真犯了什么错误似的。刘守学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泉荃刚要开口,他却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手指灵巧地转动着一支红蓝铅笔,慢条斯理地说:“你啥都不说了,我心里清楚。坐。”
刘总工等他坐下之后说:“你是一个正派人,这很好,我很欣赏你这一点,可是你太不世故了,在现在这样的社会里你是要吃亏的。你知道黄光祖的背景吗?他是陈厂长的小舅子。”
泉荃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刘总工接着说:“你知道李科长为什么对你那种态度吗?他其实心里明白得跟镜子似的。”
泉荃睁大了眼睛看着刘守学。
刘总工还是那样转着手里的红蓝铅笔,慢条斯理地说:“他不敢得罪黄光祖,只能故作姿态骂你。唉,现在人人都活得不容易呀!”
“刘总工,我明白了,谢谢你。”泉荃站起来。
刘守学送他到门口,劝导他说:“你是飞行员出身,看惯了蓝天白云,以后要学会看脚下,地面比蓝天肮脏多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吧。”刘总工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面带歉意。
就像有形的煤经过燃烧,把自身的能量转化成了无形的电能一样,泉荃的优良品质逐渐从看得见的有形转化成了看不见的无形,他悄悄地把自身优秀的一面隐藏了起来。但他却无奈地发现,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使自己随波逐流,于是他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尽管这样让他很痛苦。他不动声色地漠视着丑陋在身边汹涌澎湃,他所能做到的仅仅是洁身自好,他的洁身自好被黄光祖们嘲笑为迂腐。
“唉,你可真是个冥顽不化的花岗石脑袋呀。”黄光祖皱眉摇头,“你看看你,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跳舞不打牌,你说你这一辈子活个啥劲哪?”
泉荃微微一笑,只顾“噼哩啪啦”地打他的算盘,即不反驳也不答茬。黄光祖两条腿搭上桌子,脊背半躺在椅背上,点着一根香烟,百无聊赖地继续他的循循善诱:“说起来你应该算是个好人,从来不到上司那儿告同僚的状,可是这年头好人多少钱一斤哪?你看看咱们营业所,职员就不说了,就是那些工人,哪个不比你过得舒坦?别看他们一身工作服,脏里巴叽的。屁股后头挂上钳子扳子,走到哪儿吃到哪儿,那个神气活现,那个滋润呀,看得我都眼馋。谁敢不支应,钳子往出一拔,往电线上咔嚓一剪,谁都没脾气,乖乖地送上好吃的好喝的,临走多少都得塞上几个。几家用户转下来,一天吃的喝的抽的用的都有了。就这都不算啥,到了晚上,吃饱了喝足了,澡堂子一洗,戏园子一逛,窑子里一躺,谁敢不巴结?谁敢要钱?不但不收钱,店主还巴不得他们天天去才好呢?你知道为啥?”
泉荃礼貌性地应了句:“为啥?”
黄光祖见泉荃搭腔,精神来了,烟屁股一扔,收回搭在桌子上的腿,坐起身子说:“不知道吧?你去用电户家里看看就明白了,用电户家里的电线那个乱呀,乱得跟蜘蛛网似的。窍门就在这个乱上,线路乱,是不是就容易出麻哒?出了麻哒用户是不是就抓瞎?你说,要是身边有个电工,一出麻哒立马就能修好,是不是谁都巴不得的事?”
“那当然。”泉荃说。
“对咧,这就是那些店主请愿让咱那些脏里巴叽的电工白吃白喝白玩白睡的原因。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就是别的地方都经常断电,唯独开元寺窑子成夜灯明瓦亮的奥妙所在。一到晚上,不论你啥时候去逛窑子,总能碰上咱的人,不信你跟我去一回就知道了,我都碰上好几回咧。”
“我可没那兴趣。”泉荃笑着摇摇头,继续“噼哩啪啦”地打他的算盘。
“兴趣是培养起来的嘛,走,走,我带你去一回,保证叫你去一回还想第二回,去了第二回还想第三回。开元寺有个唱家子,叫雪里花,你听听,光那名子就馋得人流口水。据说是从东北跑日本跑过来的,在东三省都是数一数二的红角儿。东北二人转唱得那个酸呀,都能把你大牙酸成两半截子,身子那个绵呀,挨一下能麻你三天,就跟上了花椒树一样。咋样?走吧,不让你掏一个大子儿。”
泉荃还是不为所动,还是笑着摇头,还是“噼哩啪啦”地打他的算盘。
“你呀,真是狗肉凑不上席面。”恨得黄光祖牙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