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拨云见日（7）扑向火焰的飞蛾

    关若云拎着两盒水晶饼走在东大街上，她穿着一件毛蓝家纺细布夹旗袍，外罩一件黄毛衣，围着一条同样颜色的围巾，这是一九四九年春天年轻女子的时尚打扮。她偶尔用眼角飞快地四下里打量一下，低头匆匆走过繁华的大街。

    刚刚下过一场桃花雪，古城依然笼罩在料峭的春寒中，春寒料峭的古城落寞而又寂寥。行人在街道上匆匆走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时刻都在躲避不期而遇的灾祸自天而降，那神色就像一只只匆匆忙忙的过街老鼠。与行人相反的是街上日益增多的军警，他们的动作懒懒散散，从街道这头溜达到那头，然后再从那头溜达到这头。溜达累了就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点一支烟，聊几句天，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溜达腻烦了，就随便拦截几个行人盘问几句，吼上几声：“一天没事胡逛啥呢？小心让陕北下来的共产党给日鬼咧，还不滚回去搂婆娘上炕去。”

    军警们特别注意农民打扮的汉子，三句话不合适就把人抓走，说是**派进城的探子。最让他们感兴趣的是年轻妇女，有事没事拦住人家盘问，女人们也不怕他们，知道他们是闲得生烦打发日子哩。

    两个多月来，关若云俏丽的容貌和时尚的打扮，一次次引起巡逻军警们的注意，又一次次帮助她度过难关，每次都很好地完成了张绿萍交给她的任务。和两个多月前相比，她身上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她从一个狭小的自我封闭的空间走了出来，她突然感觉到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化，在乌云翻滚，寒风瑟瑟，阴沉压抑的表象下，正在涌动着一股不可抵挡的洪流，而她自己正在置身于这股洪流之中。曾经在她血液中燃烧过，而后被甜蜜的爱情和婚后生活的琐事熄灭了的理想和激情，再一次在她体内激荡起来了。

    关若云是这样一种人，只要给她一点点火星她就会燃烧起来，一旦燃烧起来就会奋不顾身，就像扑向火焰的飞蛾。

    “你不再是一个孤立的你，你现在是一个处于历史上升期的团体的组成部分，这个团体正在从事着一个史无前例的壮丽事业。为了这个无比壮丽的事业，我们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奉献我们的一切。”张绿萍跟她说这些话时的样子像极了张寒晖老师，也是那样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憧憬，只不过张绿萍比张寒晖老师更加坚定，更加庄严，更加满怀信心。

    关若云崇拜地望着她昔日的同学，像受洗的教徒望着施礼的神父。

    关若云今天必须在中午十二点钟把这两盒水晶饼送到位于端履门的老孙家泡馍馆。张绿萍交待任务的时候，特别叮嘱她，路上碰见军警检查，宁可丢了水晶饼也不能丢了点心盒外面的包装纸。

    关若云走到端履门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像雾一样细碎的雨点儿淅淅沥沥地湿润了街道两旁的槐树，刚冒出不久的树叶儿变得越发翠绿。春雨贵似油，久旱的古城在细雨的滋润下顿时清爽起来。细雨中，关若云远远就看见端履门十字布满了军警。这种突击检查的情况最近常有，她并没太紧张，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军警在端履门十字四个路口设立了四个检查组，无论南来的北往的，还是东去的西来的，都须经过检查方能通行，一幅如临大敌的阵势。行人们被这阵势吓得战战兢兢，被军警们推来搡去地排成队伍，依次通过检查。排在关若云前边的是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汉，插满草把的冰糖葫芦在他肩上红亮亮的煞是好看。卖冰糖葫芦的老汉一脸的焦急，他怕一会儿雨下大了，淋化了他的糖葫芦。他嘴里小声地嘟囔着脏话：“狗日的老天爷不开眼，没说打一个响雷把挨球的狗怂劈死咧去，留下这伙怂人整天祸害人。”

    一个持枪的警察耳尖，听见老汉骂人，便凶神恶煞般地走过来，用刺刀挑起老汉扛在肩上的草把，骂道：“你个老怂骂谁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