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狂热年代（8）东风吹，战鼓擂

    垒高炉没砖头，他们跑到一座寺庙里拆了砖塔，还不够，干脆开着大卡车去拆城墙，一车一车地把城砖拉回来。雄踞了几百年的明代古城墙成为市民们垒高炉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材料来源。很快他们发现，用城砖垒起来的高炉经不起高温，烧着烧着就垮了。后来经高人指点，才知道内层必须使用耐火材料才耐得住高温的道理。于是想出了用红泥掺碎瓷粉作为耐火材料砌高炉内层的办法，而且这一创举作为先进经验在报纸上刊登了。于是，古城的古瓷器遭到浩劫。市民们舍不得捐献饭碗，因为没有碗吃不成饭是硬道理，没有古瓷器却可以照样过日子。

    那时候你就是把古董，金条扔到街上怕也没人拣，不是那时候的人觉悟有多高，而是那时候古董黄金卖不出去，留在家里还惹事，闹不好被人看见汇报上去，甚至可能给你补划成资本家。如此等着你的就是几十年的贱民待遇，祸及子孙了。

    古花瓶刚砸成粉末，高炉那边又传来喜讯，说是局医务所的大夫试验出一种新的炼钢方法：用中草药炼钢。他们在小高炉内，加入槐角、鸡胃和龟甲等中药材，说这些中药可以起到去氧脱硫、调解炭素的作用。出钢的时候，满院子的人都蜂拥到高炉跟前，眼看着从炉口里流出了红彤彤的钢水。人们顿时沸腾起来，搬出锣鼓家伙敲打起来。

    热闹中，黄光祖跳到桌子上，豪迈地开口朗诵诗篇：“比比看！你是英雄咱好汉，高炉旁边比比看。你能炼一吨，咱炼一吨半；你坐喷气式，咱能乘火箭；你的箭头戳破天，咱的能绕地球转！”

    黄光祖刚念完，另一个人也跳上桌豪情满怀：“男女老少齐出征，大炼钢铁干得凶，青年劲头赛赵云，壮年力气赛武松，少年儿童像罗成，老人干活似黄忠，医生中药炼出钢，妇女赛过穆桂英。”

    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朗诵的诗都不是他们自己写的，都是鹦鹉学舌从街上贴满了的标语诗歌上学来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热情，管它是谁写的，只要能宣泄此时此刻的热烈情绪就行。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上条桌，一个比一个豪迈地朗诵那些街头诗，瞬间把炼钢现场变成了赛诗会。

    “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

    “稻堆堆得圆又圆，社员堆稻上了天。撕片白云揩揩汗，凑上太阳吸袋烟。”

    “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

    泉荃两口子在人群中看得正高兴，忽然泉妈妈气急败坏地跑来，拉住儿子就哭，说是泉水和同学们去掏麻雀窝从房上掉下来了，让他们快回去。吓得两口子急忙跑回家背起泉水就往医院跑。好在当时西安市红十字会医院就在东大街大差市口，离尚德路不远，十几分钟就到。赶到医院后，发现医院没有大夫，值班大夫都去后院大炼钢铁了。关若云急了，哭着喊着跑到后院找大夫。值班大夫连忙放下手里的铁铲跟着她跑回急诊室。经过检查，大夫说，不要紧，胳膊摔断了，接上很快就能长好，不过有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先交二百块钱住院费。关若云一听又急了，说这半夜三更的让我到哪儿去找这么多钱？那位年轻大夫笑了，说：不急不急，先住院，明天交来也行。关若云脑子里忽然想起解放前她抱着第一个孩子在广仁医院里的遭遇，不仅感慨万千，脱口而出地说：“还是解放后好呀。”

    年轻大夫奇怪地看看她，像看一个外星人，说：“这不是废话吗？当然解放后好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