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让关玉竹魂飞天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这是沈阳一别后,她第一次接到儿子的来信。她了解自己孩子的性格,唐风决不会为五斗米折腰,更不会为一点吃的东西千里迢迢写信来。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要不然信里不会夹着劳改农场的证明。关玉竹越想越怕,连夜搭上火车来到西安。
这次本来小山杏子是要陪她一块儿来的,可是关玉竹坚决不让,她怕因此连累了她,毕竟她要去探望的是一个历史反革命呀。那年头沾上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任何一种的皮毛都能引火烧身。何况她这次探监是经过街道委员会和派出所两级研究批准的,介绍信上只写了她一个人的名字。可别小看了那张介绍信,那时候,那样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小小的纸片就是一个人的护身符。如果没有了它,你就寸步难行,不但吃不上饭,住不上店,而且随时可能被无处不在的**机关和革命群众织成的罗网当作逃亡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一网打尽。
那时候每一个人的头脑都在“阶级斗争为纲。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谆谆教导下,绷紧了阶级斗争的弦。
那时候,没有天津直达甘肃的火车,必须在西安转车。
第二天,关玉竹背着一个背包,提着两个挎包登上了去乌鲁木齐的火车,背包里是带给儿子的衣物,一个挎包里装满了点心,一个挎包里装满了馒头。
半个月后,关玉竹精疲力竭的回来了。回来的关玉竹和半个月前的关玉竹判若两人。回来的关玉竹面容枯槁,精神恍惚。带去的东西都没有了,没带去的破烂帆布背包却带回来了一个。给她吃她就吃,给她喝她就喝,不吃不喝的时候她就抚摸着那个背包目光呆滞地念念叨叨:
儿啊,我的风儿呀,你叫妈来,妈来了,你却把妈撂下自顾自地就走了。妈知道,你想见妈,你舍不得走,你是没办法。妈对不起你,妈来晚了,妈知道你心里苦,你心里冤。你不该受那份罪,风儿呀,是你爸拖累了你,你是在替你爸遭这个罪呀!他造完了孽拍拍屁股跑了,把咱娘儿俩撂到这儿遭罪。你爸个没良心的跑了,妈难受归难受,你要在妈身边妈还有指望,可现在你也走了,就给妈留下这么一堆骨头。老天爷呀,这是我的风儿的骨头呀。
妈的命好苦呀!妈从沈阳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还是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人,你还笑着跟妈说,赶明儿你的问题解决了,你就到天津来找妈,以后啥也不干了,就守着妈过日子。妈含着泪跟你说,妈等着你,妈就盼着这一天呢。妈信你的话,妈相信妈这么高大强壮的儿子啥事都能做得到,守在自己妈的身边又不是啥难事,是个人都能做得到。
回到天津,妈就等呀,盼呀,一天天地等你盼你。可是,妈等来了什么?等来的是一封信。你在信里别的都没说,只说你想吃妈蒸的馒头。妈一看就知道不好了,妈哪儿会蒸馒头哪?妈从来就没给你蒸过馒头。你千里迢迢寄来的信里没有要你小时候爱吃的甜点心,只是要最普通的馒头,可怜的风儿呀,你只要馒头,只是馒头——
说到这儿,关玉竹把脸贴在背包上,泣不成声。她的眼泪流呀流的,就像两道雨后混浊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流了很久,流了很久以后,她才擤了擤鼻涕说:
风儿呀,我的苦命的风儿,你先撇下妈走了,妈也不想活了,我把你带回去以后,妈就跟你去了,咱们娘儿俩再也不分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