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关若云母子在菩萨山羌寨度过了十二个年头。
十二年间,关若云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山村农妇。她的头发在脑后胡乱挽成一个发髻,像羌族妇女一样用头巾包起来。她细腻的皮肤失去了最后的光泽,她的脸上沟壑纵横。她修长而娇嫩的手变得像桂树皮一样粗糙,手掌上磨出了硬硬的厚茧。她的手指关节变得和羌族人一样粗肿,她的腿脚关节也是,一走路就疼。她不知道她和大多数羌人一样得了大骨节病,只以为是干粗活儿的必然结果。
为了让她走路方便些,卢松石用菩萨山上的鸡骨头木给她削了一个拐杖,卢松石自己也有一个,大多数上了年纪的羌寨老人也都有。鸡骨头木质坚硬,而且有弹性,身上疙疙瘩瘩的,就像鸡的骨头。一只鸡骨头木削的拐杖就足够陪伴羌族老人下半辈子了。她纤细的腰肢变得像山民们背的背篓一样粗,挺拔的身材弯曲成了岩壁上被藤条缠绕的枯树。
她从城里带来的衣服早就烂成了索索,她穿上了羌族妇女的粗布衣服。她的脚上常年穿着一双麻鞋,冬天裹着毛帘子,其余的时候就光脚穿鞋,脚背上满是被锋利的草叶子划出血口子后结成的黑痂。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五十出头就像六七十岁的人了。
十二年间,泉水长成了一个健壮的汉子。他的外表也像他的母亲一样羌族化了。他包着羌族汉子的头巾,穿着羌族汉子的粗布长袍,长袍上套着羊毛背心,腰里杀着腰带,腿上裹着绑腿,脚上蹬着麻鞋。他身材高挑,结实有力,他是一把劳动的好手。他和母亲在菩萨山东一块西一块的开出了六亩荒地,他们学羌民的样子在沟渠边种上了稻谷,在山坡上种上了苞谷,在山顶种上了麦子。
春天,他和母亲用背篓把牛粪往山上背,夏天,母亲割麦,他把捆好的麦个子从山顶上背下来。背麦个子是个力气活儿,寨子里最棒的小伙子一趟也只能背六捆,可他却能一趟背八捆,甚至十捆。山里人背麦子只用一条纤绳和一根一头尖一头有槽的木棍。他先把纤绳绑在槽里,把木棍尖头朝上竖起来,把麦个子一捆一捆一正一反地从尖头穿下去,就像穿糖葫芦。穿够四捆之后,把纤绳在麦捆上方绕着木棍交叉一下,在这个交叉上方再穿四捆,八捆麦子少说也在一百五十斤以上,八捆麦子穿在木棍上和泉水一般高。背麦子的时候,人要蹲下去,把双臂从纤绳与麦捆之间穿过去,两手拽住绳头,让纤绳勒紧肩膀,然后往前闪两下,借助头顶上方四捆麦捆的忽闪劲,双腿给劲才能站起来。背着麦子走在下山的羊肠小路上,糖葫芦一样的麦捆忽闪忽闪的像船帆,
背一趟下来,肩膀上就会被纤绳勒出两道鼓起来的血印,脊背上就会被麦芒扎出一片血点子。关若云看着儿子肩膀上的血印子和满脊背的血点子,心疼得要命。可是泉水却不在乎,在羊肠小路上跑得比谁都快,叫得比谁都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