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到孔良新寄回来的信,其中关于这个陆副都护的叙述,都让他暗中感觉,假如此子早生十年的话,大周政坛绝不是如今的格局!
只可惜……
“崔相事忙,不碍的。”广平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轻描淡写地将这事带了过去,“殿下进宫去了,咱们便开始罢。”
崔景芝显然早已得到了急报进宫的消息,因此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而是平静地道:“无妨,太子自有军国大事要参断,此间就由老夫代劳罢了。”
这话听得陆鸿莫名其妙,这崔相要代劳甚么事情?难道太子真的找他有事?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的崔景芝忽然向他看了过来,眼神定定地在他身上打量了两圈,朗声笑道:“这位便是陆将军罢,鄙婿对你可是颇为推崇啊!”
陆鸿客客气气地欠了欠身,谦恭地道:“那都是过奖之言,孔长史才高德显,职下与他同僚,获益匪浅。”他一面谨慎作答,一面暗自揣摩着崔相对他的称呼。
按常理来说,崔相在公面上应该称他的官职为“陆副都护”,假若关系亲近一些,又是私下相谈,甚至可以长辈的身份称他为“见渔”,或者“陆贤侄”,但是这“陆将军”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他没有察觉到的是,此时的汤柏,已经深深地垂下了脑袋;而广平郡主美艳的面庞之上,也闪过一丝戚色。
“哈哈哈……”崔相大笑了两声,忽然问道,“陆将军准备在神都忙碌到几时啊,若有闲情,不妨至老夫府上一叙。”
陆鸿微微皱眉,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崔老请他过府一叙甚么的,不过是客套话,其真正的目的,却是问他在神都逗留的时间……
“约莫一个月罢!”陆鸿估摸着
说道,“此来事务繁多,安东诸般人事、物资都十分匮乏,急需向朝廷申请一大批增援过去。此事涉及到户部、吏部和兵部等好几个衙门,扯起皮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不过您就兼任着户部尚书,钱的事情应当好办了,呵呵。”
他见气氛有些凝重,便随口说了句笑话。
不过他也立即想到,当日庞冠说他在安东开铺,是得到了户部和计税房准许的——那么这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户部尚书崔景芝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一个甚么样的角色?
旁边的汤柏神情更加复杂了,头也垂得更低,另外两人的脸上也是半点笑容也瞧不见。
见了这等情状,陆鸿此时终于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危机,看来这一场酒宴,很有可能是鸿门宴啊……
崔相倒是一贯从容不迫,闻言便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陆副都护为安东,实在是费心了。”
听他终于说了一句“陆副都护”,陆鸿的心中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谁知道,崔景芝随后的一番话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甚至根本让他难以接受!
“安东能平,陆副都护当居首功;新罗称臣,又是镇国功勋!陆副都护在安东半年,便解决了大周一块迁延多年的心病。这两件事都是不世奇功,任谁来经略都要呕心沥血、劳体伤神……因此政事堂已经奏请圣君,请求准许将军回乡休养一年,以慰疲躯,同时加封陆副都护为云麾将军、左散骑常侍!呵呵,不过圣君的意思哩,还要给将军封爵,不知道……”
崔景芝说到此时,看到陆鸿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种决定,饶是他这种在阴暗险恶的官场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人来说,也都觉得过意不去……
这实在是太欺辱人了!
事实上,就在陆鸿听到“回乡休养一年”的时候,脑袋里已经轰然一声,震得他手足无措了。崔相再往后的话,根本半点儿也没听得进去……
旁边的汤柏见自己的朋友此时瞪圆了双眼,脖颈和额头上青筋暴起,就像一头狂怒的雄狮,好像随时都可能愤然跃起、择人而噬一般!
他虽然心中恐惧已极,却还是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粗壮僵直的手臂,惶然叫道:“见渔,你且莫急,古之忠臣良将,凡有大能者,起起伏伏岂非常有?你暂离这是非,未必便是坏事……”
陆鸿手臂一振,顿时将汤柏那胖大的身躯甩了个趔趄,只见他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当中站起来,展现出了他那高大提拔的雄躯,迈着沉重的步伐,裹挟着浓郁的肃杀之气,向崔景芝一步步地走近!
坐在上首的广平,初时脸上还有惊怖慌乱之色,可是一俟他站起身来,看着他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养成的夺人心魄的霸道之气,不由得有些迷惘,有些意乱神迷,心跳也愈发加快起来……
汤柏则生怕他做出甚么啥事来,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死死地攥住了陆鸿的衣摆。
崔景芝仍旧稳稳地坐着,不过他的心中也是暗自打鼓,不知对方会有甚么样的举动。
陆鸿在崔相身前三步之处停了下来,一股声音像是地底散发出来:“为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