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等他说到韩清‘围点打援’的时候,便不禁想到当年在徐州的郊野,自己当诱饵,不停地骚扰唐军的据点,韩清躲在暗处钓大鱼。
想着不禁摇头失笑道:“这家伙还是老一套,不过他的法子很有效。润州的援军打掉之后,建邺城已经彻底孤立无援,只等司马巽打下滁州,他们就可以两面合围,正式进攻南唐都城了。”
胡小五点点头,说:“嗯,是这个道理。不过,鸿哥,我总是感觉这件事好蹊跷,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陆鸿知道他问的是甚么意思,事实上,一直以来,他在想的也正是这件事情!
“你是说胜利来得太简单了罢?”他说。
胡小五道:“对,就是太简单了!”他见陆鸿也想到了这一点,仿佛印证了自己的看法,忧心忡忡地问,“你说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陆鸿摇了摇头,用手臂支撑着从榻上坐了起来,皱眉道:“如果是南唐的圈套,那这代价和风险都太大了一些。”
接着他将自己连日来所想明白的,和没想明白的全都告诉了胡小五——
“听说现在南唐是个小娃娃做皇帝,李嗣原辅政。那么实际应该是李嗣原掌权,所以这些事情其实都是他一手安排下来的!如果是他蓄意为之,那么从害死唐帝开始,便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而且他不可能没想到亲王们的乱战,也应该很清楚谋杀唐帝的后果——亡国!
“但是他还是做了,他既然要做一件事,并且做好了遭受重大损失的打算,那便一定是为了另外一件意义更
大、利益更多的事情!我想不通这件事是甚么……”
陆鸿讲说着,又恢复了前番茫然的神情。
胡小五也陷入了不解当中,奇怪地道:“这世间还有甚么好处是大过了天下的?”
陆鸿道:“他既然在做着覆灭南唐的事情,那么我想,他想要的好处一定是南唐无法给予的……”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当中变得寒冷起来。
炉火上的陶罐冒着腾腾的热气,罐中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胡小五被那水声打断了心思,猛的一惊之间,忽然不可思议地瞧着陆鸿。
陆鸿见了他这般模样,也是微微摇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南唐都给不了,那不就只剩下咱们大周……”胡小五瞪大了眼睛,跳起来叫道,“你的意思是,是李嗣原把南唐卖给了咱们大周?!”
陆鸿没吱声,他不能这么武断地说,也不敢下这般毫无根据地推断。
“加点儿水罢。”他说,并且将愣怔的胡小五从胡思乱想中扯了出来。
在最初思考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也魔怔过,也像胡小五一样,把自己的思维带到了一个可怕的境地……
胡小五微微一愕,有些机械地将那陶罐的藤条把手拎起来,丢了三分魂儿似得,给陆鸿加了满满一盆的开水,然后拎着个空罐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李嫣已经不在他身边陪着了,十天之前,她便带着红袖军,跟随司马巽一路向南横扫。因此最近陪在陆鸿身边的,还是那几个跟了他许久的大老爷们儿。
陈三流早就从晋州地界撤离了出来,因为在晋州内乱发生之后的第二天,赵大成和左虎两个嗅到了腥味的老猫,便大举扑了过来,端掉了晋州。
陈三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逐步撤出斥候营,然后转回太平县休养。
等到司马巽开始大面积向南推进的时候,他便被借调过去,仍然肩负起为大军侦查开道的重任。
王正则跟着韩清,不过这回没再干甚么斥候的老本行——韩清不屑于这种暗地里捣鼓的调调儿——而是作为先锋军的一部分,跟着皮休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并且在攻克扬州、六合两战之中接连破城立功。
就连喜子都作为稀缺的团校尉级军官,被江庆借调了过去,与侯义、孙山率军在京畿道与河南道之间扫荡残敌。
所以陆鸿身边留下来的,就只剩下甘于寂寞的胡小五、小金子、张冲……
就连绛州城,实际上也已经快成为一座空城了——南边有一大片花花江山在等着大周去攫取。
那些抱着无数分热情的人们,怀揣着一统宇内的豪壮愿望,恨不得将一名士兵掰成两人来使,更恨不得一夜之间变出几十路兵马,好似秋风扫落叶一般,将这个天下一股脑儿卷入囊中……
这军帐之中便剩下了陆鸿一人,他有些无奈地将湿淋淋的双脚,瑟缩着搁在木盆的边缘,望着盆中那热浪滚滚的,新出炉的开水,好生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