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大朝上又热闹了,满朝汉臣跪于宣政殿外请旨,数个时辰不散。
今儿昱文殿也热闹,冯善伊一早张罗着大清扫,她说是自己殿里有晦气,硬张罗了法师来做法驱妖。崇之奔来宫室,见得冯善伊边吆五喝六指使宫人,边吃着点心。崇之说皇上怒了,又开始砸东西,求她过去。冯善伊为难,说是自己宫室正除着妖怪,不好走开,顺便提议,如今内宫五脏六腑皆全,不少个能由他说骂的宫妃,各殿室跑一圈,自能找来一群随着去前殿。崇之听后,只觉有道理,匆忙退去。
青竹不解,所谓为帝王分忧解劳是内宫女人要职,她觉得自家主子失职。
冯善伊听罢,戳着她脑门教训:“一次使唤,两次使唤,久了,他就只知道使唤你了。”
青竹哼唧一声,冷眼看去:“赶明儿您再使我做事,我也不应了。”
“你脑子怎么这个快呢。”冯善伊忙挤兑她,“我说的是对付男人好吧。”
午半晌,朝臣仍未退下,大冷天崇之挥汗又奔了来,说是跟着去了六位娘娘,三位被轰了出来,两位一进去吓哭了,剩下一位吓晕过去了。冯善伊听着,幽幽站起来,转了两圈,叹口气:“崇之公公,我忙啊。午半会儿安排满满的。”
“都,都什么啊?”崇之想说,再什么也没有主子最重要。
冯善伊甩了个眼色,青竹忙抱着厚厚红本子出来,咽了口水朗朗念出声:“抄经,描红,刺绣,弹琴,御花园茶话会,还有最重要得一件事,午睡。”
崇之都要哭了,连连拉着她求情。
冯善伊好生好气拉近了他,低声提醒他:“你不妨去太后那里说一圈。”
果不出半刻,太后携李申浩浩荡荡出动。冯善伊午睡片刻,听得前去瞧看热闹的青竹回禀说,李申亲自去求那些请旨不起的汉臣,顶着烈太阳,说了个把时辰,口干舌燥近乎要晕过去。好容易总算说动了汉臣,如今已散去大半。皇上如今也不怒了,压着火气在宣政殿里判了好一会儿折子,只李申一人在里面伺候。
青竹埋怨她不该把拉拢汉臣这机会让出去的,论理说,当是冯门和那些汉臣更贴近。
冯善伊听着她将时局分析得细致透彻,淡淡笑了笑,即是裹着雪绒绒的袄子去正阳宫探看文氏。正阳宫如今有些凋敝,连守殿的小宫人都打不起精神来。冯善伊入内时,文氏正挨坐窗前呆望。
“如今众人都在宣政殿前凑热闹。你如何不去?”回过身来浅浅问着的文氏早在窗前看见冯善伊雪白的袄子在满目陋色中如梨花一支陡攀爬入墙内。
冯善伊走过去,袖口红梅团束,一抬手替她合上了窗:“夫人是想落个吹风而亡的好名声。”
文氏浅笑清丽,面色发白:“他准我出宫修行,我才觉得想要好好活着。扒着窗,想看看这世间其实很美好。”
冯善伊靠着她坐了另一把团椅中,幽幽看着她:“前日里,你送去殿上的另一份折子,我给压下了。这也算欺君之罪吧。”
文氏看着她,缓缓点头:“我猜到了。”
“举荐册封我为后,便是你当时说的大礼吗?”冯善伊轻轻端起一盏茶,氤氲满面。
文氏低垂目光:“我不能看着李申之辈将大魏气数竭尽,更不能看着先帝爷留下的后宫成了如今这副鬼模样。我和李申斗了也有十年,自知没有赢她的天分。可也不能看着她将先帝身后的一切尽数毁坏。”
先帝,先帝,文氏口中一言一个先帝。难怪拓跋濬对她,有太多的言不能由衷,情不能坦然。
可笑她自己从前也是和文氏一个模子,因为相知,所以才会惺惺相惜。
文氏静静抬了眸子:“我四岁就开始跟着先帝爷了。他将我从贱民署买回来,一切都是他给的。若不能替他护守身后,也实在没有脸面活在人世中。”
“到头来,终归是为了他啊。”冯善伊摇摇头笑着,“他活着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多人在意他。偏一死了,有为他撞梁柱的,有替他守陵的,还有......一心一意为他操持身后世。”
“你竟是不知,多少人这样子羡慕你。”文氏捏着袖摆,欲言又止。
冯善伊嗤笑:“多少人也这样子恨我。”
文氏怔愣。
冯善伊摇着杯中颜色渐浓的茶水,挑眉:“这或者才是拓跋余想要的。”
风雪破窗,冯善伊立身而起,前去关窗,却稍停脚步:“不是我。”
被拓跋余深爱而至死不能弃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这个秘密,压得她好痛,痛得要死掉了。
拓跋余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明智的谋算师,也不是英明神武胸怀天下的皇帝,但是,却是最伟大的爱人,懂得保护自己挚爱的女人。往难听里说去,他一定算是最得意的偷情家。
让内宫众多嫔妃,让那些拓跋余一个蛊惑眼神勾去心神的女子们,以冯善伊为眼中钉肉中刺,当所有人将各种仇恨而嫉妒的目光投向她时,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享受自己言中的爱情。多么刺激,而又得意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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