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风轻浮,窗门未阖紧,漏出几丝灼光,正扰了案上人览折。奏面反光,一团墨字由光亮折射的全是不清。冯善伊揉了揉眉眼,放下一笔,眼睫不曾抬起,轻唤了声:“崇之,添墨。”
崇之揉了揉眼睛,靠着案角的脑袋移了移,呵欠道:“娘娘,这又是一夜了。”
冯善伊将几摞铺叠齐整的奏章推至案前:“下放了尚书台。”
崇之抱着一团奏折悻悻退下,殿门方阖紧半刻,冯善伊欲借空伸了个懒腰,又见崇之滚了回来,一手连指窗外:“娘娘。李夫人候等了整半夜啊。”
冯善伊趴着案上画圈圈,努了努嘴:“都说了,替李昕求情的人,我一个也不见。”
崇之吞了口气:“真狠心。”
她立时瞪眼:“你说什么?!”
“李夫人身子重呢。”崇之时升怜悯,哀哀叹气,“论您那般重身子的时候,连穿个鞋使唤方妈,提被子都嫌重,怎有这难过的时候。”
冯善伊转着眼睛,诡异而问:“你怎么又知道的?!”她生小雹子是在云中,与京城差了十万八千里,只他言字说来便好似亲身见到般。
崇之瘪了瘪嘴,神色难堪地退身:“小的胡乱说的。”
“你站住!”冯善伊推案抱着盏绕他行了几圈,幽幽道,“你这脸上可写着心虚二字啊。”
“奴才没有。”崇之忙摇头。
冯善伊正转至殿首,目光随之落去殿下,百级下阶确见一素衣女子着青纱裹帽风中跪立。她随意看着一眼,淡淡问去崇之:“她倒是挺仔细自己的,全副武装裹得那么结实,连脸都挡着。”
崇之拾起折子,贴去笑脸恭维:“恐是李昕那女人细皮嫩肉不禁吹吧。还是娘娘厉害,论在云中宫陵,那是日夜吃着山间冷风也没见成这样裹着,不过也——”说着但觉口风越发不对,愣愣咬声不再言。
“不过也什么?”她挑眉看他一眼,“我被吹得粗皮老肉了吗?”
崇之连连摇头,只差予她再拜。
“我知你是不敢言真话,罢了,我脸皮实在厚,不怕你们说我不够如花似玉。”冯善伊满脸无奈,扶着迎风的殿门左右动了动弯了许久僵麻的腰。
崇之忙以解释:“奴才不是娘娘那时候不是天天往自个脸上糊红泥青果什么的如何能吹老了呢。奴才真不是那意思。”
“是啊。”冯善伊一笑,予他慢慢道,“我那时好些点子呢。”
崇之点头:“确是。”
“傻了吧。那不是泥巴,是草药研磨的膏子。”她予他一笑一点头,“说吧,你躲在宫陵后山哪处看着呢!”
“啊。”崇之木了,面上堪堪惨笑,“宫陵西外山有座望牙亭......”
冯善伊随意摊开一本折子,挑笔划了划,又道:“只有你自己?”
崇之未言,只埋下头下巴几乎要贴着胸前。
冯善伊干了干墨,抬头看了他一眼,朱唇轻启:“皇上也在?!”
崇之一点一点仰起头:“兴安元年,皇上北巡住在阴山行宫半年,其实就是。”
云中山宫与行宫一山为隔。
他要见她,未必是难。
冯善伊渐低下头去,随意写了几个字又划去。
崇之低低言着:“转年皇上归朝是在云中皇子过了百日之后。”
“百日抓宝。他也是看见了的?”记忆似归去了四年前,那个天露微阳的上午,暖风晴好,也难怪方妈说什么也要把抓宝的地点安排在室外的花园子里。
崇之随而起笑:“那时候小皇子不是左手抓了胭脂,右手拖着佛珠吗?”
冯善伊点头,似而也是一笑:“是,我还笑他会做个花和尚。”
崇之欲退下,只听身后之人略略犹豫道:“他也算是个好父亲。”
“崇之。”她转言又叫住他,“为李夫人备个软轿一路护送她回去,她若仍是执拗。便说我实在不想见李昕身边的人。”
崇之得命匆匆退下,惊见廊前涌来二人,忙是低了声音急急出口:“娘娘不好了。玄宫人牵着宗侍卫又来了。”
手中软笔啪一声落下,墨溅了襦裙......
廊间春花缭香,轻风缕缕,丹阳初抹,一时清朗暖融。
玄英扯着宗长义的袖子连进了几步,回头瞪眼:“你做什么扭扭捏捏。”
“昨夜不是见了吗?”宗长义挣扎着抽出袖子,转身由清风吹散满身浮躁,“你还没完了。”
“那不可能是拓跋濬。”玄英又道。昨夜他们于檐上所见那一幕本就有些可疑,当时她只想探入亲见,却被气急败坏的宗长义拉去。他二人如此便是吵了一夜,宗长义言是自取其辱,她却总觉蹊跷。
“我不想再进去。早是没颜面了。”宗长义叹了口气。
“冯善伊滑得如同泥鳅,昨夜漆黑一团乱,她想糊弄人,随意拉来一个身形相似的太监便可。如今我们堂堂正正进去,说是有羽林郎要事禀告,无论如何要见皇帝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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