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高楼拔地而起,街道更宽了,也更漂亮了。赫赫有名的搬运宿舍这“我们院子”,却依然如故,不过院子里的许多人都不认得了。皱纹和疲惫爬上了同龄人的面颊,即便是笑起来也是满脸的苍桑;过去叫不出名字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得牛高马大,个子比叶明高许多,脸色比叶明他们红润,衣服比叶明他们穿得好;眼前的一切,无不令人感到岁月的仓促和无情。
不论岁月如何匆忙,这里的人的生活方式却始终没有本质的改变。男男女女,照样的出口成“脏”,大声骂娘;一家老小,照样总有人在社会上鬼混,整天有人八方“编烂事”,到处“抓拿骗吃”;或者在牌桌上做假,靠打牌维生;或者名正言顺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和过去不同的是,现在的人在社会上混,更多的是追求经济利益,而不再是虚假的名声。人们比的不再是谁的拳头更硬,而是看谁的头脑更灵,更有计谋,再不然就是看谁骗人的手段更高明。
几乎每一次回内江,都会有新闻。搬运宿舍就是一个出新闻的地方。
因盗窃罪,周二嫂被判过六年有期徒刑。
劳改队是个大染缸,可能把一个人染成任何一种颜色。有的人服刑以后,好像是从犯罪专业学校出来的高才生,他们会越变越坏,作恶的本领也越来越大。他们会在劳改队里自吹自擂地和罪犯们交流犯罪经验,从而不断提高自己的犯罪技能;在他们看来,牢已经坐过了,还能怎么样?大不了再去坐牢,再大不了就是枪毙。这才是真正的恶人。另有一些人从劳改队出来以后,变得跟傻子似的呆头呆脑,完全失去了正常人的状态,往日的勇气和智慧更不知哪里去了。从此以后,人们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性格软弱的人,他们经受不起劳改队那种恶劣环境的洗礼,经受不起失去了自由所带来的痛苦,经受不起来自犯人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于是他们的神经彻底崩溃了,心智变得迟钝了,甚至感觉器官也出毛病了。他们已经成了后天的弱智,虽然他们最后还是重新获得了自由,但是他们再也不能回到过去,重新融入社会了。他们只能在这个世界上静悄悄地自生自灭。当然,也有真正能够悔过自新的浪子,但这要看他们出来以后的生存条件是否允许了,更多的人并没有那么幸运。
不幸的周二嫂并不是真正的恶人,也不是回头的浪子。叶明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从劳改队出来两年了。他说话结结巴巴,行动笨拙,反应迟缓,和过去那个能干的他判若两人。
“哎呀,明明!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你了。来,抽烟,抽烟。”
周二嫂两手在身上乱摸一阵,但什么也没摸出来。叶明早已把香烟掏出来,并递到了周二嫂跟前。这时,只见周二嫂两眼放出了兴奋的光芒。见此情形,叶明把剩下的半包烟,都给了周二嫂。
周二嫂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吃饭没有?”
其实,还不到吃饭时间:“没有。你吃没有?”
“我……也没有。”
“走走走,我请客。”
叶明把周二嫂带进了一个小饭馆,点了一份回锅肉和一份红烧肉。叶明还没有动筷子,周二嫂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见状,叶明又点了一份红烧肘子,周二嫂昂起头,笑了笑,这才放慢了速度。
填饱了肚子,周二嫂的话也多了。
两年来,他曾经在一个小企业找到一份当厨师的活。可是没有干多久,老板嫌他太能吃了,便把他给开销了。后来找过一个替人看大门的工作,没有多久人家又丢了东西,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眼睛太小的原故,当看家狗也不中用,于是又被开销了。之后他不停地找工作,结果是不停地碰壁。他形容憔悴,目光呆滞,曾经那么健壮的身体已经朽木般地枯萎,背脊已经弯曲,远远看去仿佛已经是个老人了。一个人的衰老首先是从精神和心理开始的,躯体只是表现衰老程度的尺子而已。
过了几年,有人看见他经常在一家饭馆里向客人讨东西吃。
周二嫂是搬运宿舍的孩子们的一个偶像,也是一个缩影。没有想到,当年那么风光的周二嫂,有一天会沦为乞丐,让认识的人见了面唯恐躲避不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