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儿就是这样。”鲍福处理好所有的善后事宜,这时太阳还老高呢。他把桂晴拉到屋里,向她一五一十地介绍了上午的事儿。
桂晴听了,笑得直不起腰来。末了才问:“那咱舅是啥态度?”
“还提他呢,”鲍福又笑了一阵子“当时我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气得脸就像鸡下蛋似的。我寻思着,幸亏今儿领头的是文老爷子,要是换了别人,他非跟我闹起来不可。这下可好了,他气他的,活该他倒霉,这是他自找的。”
“这回又该你幸灾乐祸了。”
“你说什么都行。”鲍福又是一阵大笑。
“算了,事情都过去了,以后就别再提这事儿了,反正像这事儿以后也遇见不多,到哪儿就说哪儿吧。甭管怎么说,大家伙儿都跟过去了,也算帮了咱家的忙。以后跟街坊邻居们相处,人家就是有点儿小小不然的差错,咱该让的就得让。哎,对了,文老爷子那边你凑空再过去看看他,顺便给他捎上一瓶酒、两盒烟,这又不值钱,好歹是个面子呀。”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不,明儿晚上我过去坐坐,甭管跟文圭汝那老儿相处得怎么样,老爷子还是老爷子,咱一辈子都不能说人家怎么样。”
还有,昭阗二哥求你的那事儿有点儿眉目了吧?都好几天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依我看,你还是再去一趟吧,昭阗二哥好歹求着你了,咱办成办不成总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啊。“
“咳,一提这事儿我就头疼。说千道万,这事儿也轮不着我去管。他们家的事儿跟我有啥相干?就是打了牙还要往自己的肚里咽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总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吧。如果都像你想的那样,那今天的事儿大伙儿都不该来,人家文老爷子丢这么大的面子就更不值了。”
“好,我听你的。就这两天吧,我把手头上的事儿忙完,再找霍组长聊聊。”
正说着,门外有人叫:“鲍福兄弟在家吗?”
鲍福迎出院子。
原来喊门的是几天前跟鲍福打过交道的羊贩子马西增。这老东西只因为两条腿生得比一般人短,所以社会上都称他为“马短腿”
马短腿,五十岁上下,虽然其貌不扬,但歪点子特多。马短腿有这种能耐,就算你明明知道他是个骗子,也早就对他存有戒心,但一旦跟他接触上,你就会马上怀疑从前的传闻并不真实。他给人的感觉总是非常的忠厚非常的老实。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虽然骗术高明,却一字不识。有人说,他连一位数的加减都不会计算。也许这种说法有点夸张,简单的加减法他还是会的,至少他懂得数大数小。不过有一回事儿是真实的,曾经有人这样考验过他:“马西增,谁都知道水仙庵十天有四个会:一、六、三、八。那么我问你,初一会罢该几儿会了?”马西增当即回答:“初六!”人们很难相信,就这么一个目不识丁的人竟然能将大把大把的钞票赚到手里。原来,马西增做贩羊生计从不在家门口转悠,他至少要跑到五十里开外的地方去施展本领,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他看好的买卖通常很少劳费口舌,他付钱时,一贯将高于价款数倍的钞票摆放到桌面上(其实究竟是多少,他心里并没数),让人家任意抽取。这一方面掩盖了他不识数目的缺憾,另一方面又表现了他的大度。所以一来二往,愿意跟他打交道的人越来越多,但从没人看出破绽,更没人敢多拿他一分一文。
那天,鲍福到梨花村畜牧市场转悠了大半晌,好容易看中了一只羊,双方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最后成交。可就在这个的时候,马短腿大摇大摆地走来了。他向鲍福问明情况之后,便使个眼色,把鲍福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他开门见山地说:“这只羊你买贵了,幸亏我来得及时,看在咱弟兄俩多年的交情上,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干这一行几十年了,是不会看走眼的。”
鲍福听了,非常感激,但又有些为难:“我已经跟人家讲好了,现在就反悔,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真要把羊买回家里,发现上当了,那才叫不合适哩。这么着吧,你别的不用多说,就说钱没拿够,这里又没熟人,等下个会上再说吧。没事儿,他不会硬沾着你。他真要跟你过不去,我出来替你说话,你放心,在这里我比你熟。”
“那就太谢谢你了,今儿个要不是遇到你,我又上当了。”
“咱俩谁跟谁呀,谁让咱俩有这份儿交情了?常言说的好啊:‘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大哥今儿赶上了,要不给你说出来,那还算人吗?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今天真要买羊,我带你去看一只,保管在咱们那一带没有谁家的能比得上。”
鲍福一听,非常高兴。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过去,事情很快就摆平了。
鲍福被马短腿领进一户人家,看到羊圈里拴着好几只大绵羊,都是上等货,他一眼就看中了那只没尾巴的公羊。
读者不知,当时的种羊有没有尾巴很有讲究,同样货色的羊,没尾巴的肯定比有尾巴的值钱。为了铲除尾巴,通常在小羊羔生下后一个月左右,用气门心儿将尾巴紧紧扎起,因为那时候小羊羔尾巴上的骨头还不结实,所以经过一段时间后,尾巴自然掉落。
马短腿看出鲍福眼热了,连忙招呼主人出来喊价,主人张口要价四百。鲍福一听转身就走,马短腿一把将他拉住:“好商量,好商量。”随后将鲍福拉到背静处说话。
马短腿说:“兄弟,不是大哥笑话你,你喂了这么长时间的羊,到底还是不识货。”
鲍福说:“羊倒是不错,可也值不了恁高的价钱。我看这只羊跟我刚才看到的那只也强不了多少,可那只才卖二百一,这只我看二百二就足够了。”
“兄弟真会开玩笑,二百二能买到这种羊,看来今儿我领你过来是我错了。”
“大哥千万别这样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真给人家二百二,人家还不准卖呢。”
“兄弟你既然说到这份上了,那大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愿不愿意买?”
“大哥你这是啥话?不买我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既然愿意买,咱一句话取齐,你认多少?”
鲍福想了想,伸出三个指头。
马短腿急忙问:“三百?”
鲍福解释道:“再加三十二百五。”
马短腿连连摆手:“我看还是拉倒吧,你让我怎么给人家提起?再说啦,那边也不是外人,我真要这么去说,人家不笑话我是外行吗?这么跟你说吧兄弟,我喊你到这里来是看在咱哥俩多年的情分上,我又不想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你要不相信我,还是到别处去买吧,大哥领你过来一趟,全当是哈哈一笑。‘买卖不成仁义在’嘛!不过有句话我可要告诉你,你不买,可不要后悔,要是被咱那一带的别人买去,你的生意肯定会被人家抢去。”
鲍福一想,确实有道理。刚才那只虽然比这只稍差些,但总能抵挡一阵子,关键是没法再去跟人家交涉了。再说了,过去也跟马短腿做过好多年交易,每年的羊毛都是他给剪的。为了将来的交易顺当,远在他乡的老朋友相互行个方便是也理所当然的。既然这样,不如把这只买回去。想到这里,他试探着问道:“你估计,这家最低能卖到多少?”
马短腿听了,瞪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阵子,才神秘地说:“这里没外人,凭我跟他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一刀最少能砍他这个数。”说着,将一只手摊开。
鲍福一看伸长的五个指头,知道他用的是倒减法。如果再跟他细抠下去,他不仅会急,而且会越问越糊涂。于是便总结性地说道:“你再跟他抻抻。不瞒你说,就这个数,我临时也拿不出。”
马短腿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兄弟,你放心,有我在这里,羊你照样牵走,差多少,我替你补上。”
“那我回去马上还你。”
“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来!告诉你吧兄弟,就是三年不还,我也绝对不会上门去要。”
两人说定了,马短腿马上去找主人透话儿。不到半支烟的工夫,他便沮丧着脸走回来。
鲍福迫不及待地上前催问:“怎么回事儿?没讲下来?”
“不是那回事儿。”马短腿再次找个僻静处,蹲在地上说“老爷们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老娘们死活不让卖?”
“这怎么办?”鲍福焦急地问。
“你放心,我有办法。”说着,他又站了起来“你就蹲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我就不信,凭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不把这事儿说下来,算是白在江湖上混了。今天咱不光把羊给他买过来,就是多一分钱咱也不给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鲍福非常庆幸能够遇到这么一个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人家才好。
果然,没过多久,马短腿便欣喜若狂地赶回来。不等鲍福发问,他便开门见山地说:“谈妥了。三百三。”
“大哥,你真行!”鲍福激动得伸出大拇指连连称赞。
“我跟他还有话哪”马短腿故意卖了个关子,但很快就切入正题“我说,大家都是生意人,多个朋友多条路,人家既然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了,论理儿你该管饭,我看今儿大嫂心情不太好,这顿饭就免了,但是,你无论如何也得再给我个面子,让出五块钱,算是俺俩的饭钱。”
“他答应了?”鲍福笑着问。
“他敢不答应吗?”马短腿得意洋洋地说。
既然话都说到这种份儿上了,鲍福只好把腰包里的钱全部拿出来,一清点,总共有二百五十四块零几毛。马短腿让他拿出二百四十五块,剩下的八十块钱自己先垫上。鲍福立即向他写了字据,马短腿却客气地说:“写什么字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认字儿,咱俩谁跟谁呀!又不是打了一年两年交道了,难道我还信不过你?”鲍福笑着说:“大哥的情我是领了,不过生意场上有一句老话:‘亲兄弟明算账。’做事儿还是清楚一点儿好。”马短腿只好将字据揣在兜里:“那好,大哥就收下了。”
不大一会儿,马短腿便把那只羊牵了出来。鲍福接过缰绳,轻轻抚摸着它那身细软的长毛,喜得合不拢嘴。
“就这样吧兄弟,”马短腿打断他的兴致“我还得到别的村庄转转,今儿就不陪你吃饭了,改日到我家坐坐,我让你嫂子炒两个菜,咱哥俩来个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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