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不麻烦你了大哥,改日我把钱给你捎过去。”鲍福非常客气地说。
就这样,两人就此分手,很快就各奔东西了。
鲍福正牵着羊一步一步地往前赶路,忽然觉得后面有人在追赶,并且一片声地叫他停住。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妇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鲍福一眼就认出她正是这只羊原来的女主人。鲍福以为她是为刚才的事儿反悔呢,正准备应对,不料那女人张口便说:“把缰绳还给我。”
原来喂羊的有一条规矩:卖羊不卖缰绳。鲍福当然懂得这条规矩,临来时,也带了一条,只是刚才一时激动,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既然人家跑来要哩,只好换了下来。
那女人接过缰绳,下意识地抚摩一下身边的羊;羊看到它的旧主人,仰起头叫了一声。女人顿时泪流满面。鲍福看到那女人伤心的样子,连忙安慰道:“大嫂别难过,我牵回家里,一定会好好地喂养,决不让它受委屈。”
女人的目光仍然不愿意从羊的身上离开,她注视了良久,才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俺家那老头子今儿个是中的哪门子邪?前几天人家给二百六没卖,今儿个二百三却卖掉了。”
“你说什么,大嫂?”鲍福瞪大眼睛问道。
那女人又说了一遍。
鲍福一听,头都气炸了。好啊,马短腿,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手!你骗人都骗到老子的头上了,你小子不是经常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吗?多少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兄长看待,真没想到你居然也在打我的主意。好吧,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钱你别想再拿走一分。不光你拿不走钱,我还得让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你马短腿到底是什么货色。一路上,鲍福心里不停地骂着马短腿,又庆幸今天带的钱不多。
马短腿看到鲍福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鲍福兄弟,请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问你要帐的,我正好路过这里想顺便看看你。你说咱哥俩几天不见,我怪想你哩。”
“我看是你误会了吧。”鲍福不冷不热地说“你光是想看看我?”
马短腿看到鲍福一脸的不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跑了那么多年的江湖,他深深地懂得一个道理:举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仍然笑脸相迎:“兄弟今儿个是咋的啦?见了大哥也不让到家里坐坐、喝碗茶?”
“家里有的是差,只怕门槛儿太高,你迈不过去。”鲍福看着他的两条腿冷笑道。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马短腿一听鲍福如此嘲弄自己,脸色唰地变白了。
“怎么了?听不进去了?我还没说难听的呢。”鲍福像猫斗耗子一样,只想痛痛快快地玩弄他一阵儿,再慢慢地把他吃掉。
“鲍福兄弟,咱哥俩一向不薄啊,我来到你的家门口,你不让进去就算了,不该这样嘲弄我呀,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光是这胡子就老长了。”马短腿带着一脸苦相说。
“我看你那玩意儿不叫‘胡子’,叫‘鸟毛’。”鲍福继续跟他斗圈。
这时,正是下地干活的人陆续归家的时候。大家看到这两个人在一块斗嘴,也不知道怨谁,反正觉得好玩儿,一听鲍福说的这后面一句,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马短腿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再也忍不下去了:“鲍福,你不要以为这是你的地盘儿,你就可以放肆,你这叫欺负人。你大哥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说出来叫大家评评,咱总得以理服人吧?”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从今往后你别再跟我称兄道弟,怪我从前瞎了眼,跟你拉扯这么多年。”鲍福看见大伙儿都站在那里听,也觉得不应该再跟他斗着玩儿了,那样村里的人就真的以为自己在欺负一个外乡户了,于是迅速转入正题“我问你,既然你还有脸跟我哥们儿相称,为什么帮我买羊的时候骗了我九十五块钱?今天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把事情说清楚,就别想走。”
大伙儿一听,立刻像炸了锅的油一样沸腾起来。在场的没有不认识马短腿的,也早知道他骗人有方,只是没有亲自领教过他的骗术,或者虽然领教过了,却没有参透玄机,今天既然有了机会,何不领略一番?于是人们齐声喝彩,企图从他的口里直接得到答案。
然而马短腿毕竟是马短腿,此人岂可等闲视之?他根本就没把这群乡巴佬放在眼里。他望着一双双咄咄逼人的眼睛,不仅没有丝毫畏缩,而且步步紧逼鲍福:“你说我骗你了,有什么凭据?你拿出来啊!你总不能血口喷人吧?”
大伙儿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鲍福,希望他能给马短腿狠狠的一击。
鲍福指着他的鼻子尖儿说:“我临上路的时候,女主人亲口告诉我的。这算不算凭据?”
此时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鲍福和大伙儿本以为这个凭据满可以把马短腿震得跪地求饶,哪知马短腿听了却付之一笑:“大伙儿都听清楚了!”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像鸭子一样拖着两条短腿,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他说女主人亲口告诉他的。大家想想看,长期出门在外的人最忌讳跟三种人打交道:一是妇女,二是小孩,三是疯子。我出了那么多年的门,难道还不懂得这点儿道理?告诉你们吧,我自始就没有跟女主人碰面,我把钱一手交给了男主人。一个大老爷们平常不想让老婆知道得太多,有意藏点儿私房钱也是人之常情嘛!不瞒各位父老乡亲说,为了减少家庭纠葛,我平常就不跟老婆讲实话。我以为他还真有什么凭据呢?”
人们的窃窃议论声顿时停止了。这时候连最笨的人都会清楚马短腿的话不过是一派胡言,但是谁又能拿出更有力的话语来反驳他呢?没辙,大家只好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鲍福一看又被马短腿钻了空子,他不由得一阵阵焦急上火。情急之下,他只有先来个缓兵之计了:“既然你说你把钱交给了男主人,那咱就一起找男主人对证。”
“对,对,找男主人对证去。”大伙儿齐声高呼。谁知马短腿很不以为然:“那好啊!去找啊!不过,找不找男主人对证,那是你自个儿的事儿,我管不了那么多,真让我跟着去也可以,你得付我路费、误工费等等。另外要是男主人跟我说的一样,咱还得有个说法。”
鲍福知道,即使当面对证,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因为马短腿一贯诡计多端。倘若马短腿略施小计,男主人就很有可能偏向他。思来想去,鲍福觉得这种提法又缺乏力度。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马短腿果然名不虚传。
“你好罢你走着瞧我决不会让你好看”鲍福气得指着马短腿的脸,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我怎么啦?”马短腿更加趾高气扬起来,他慢慢地从上衣布兜里掏出那张字据来“还钱吧,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大哥,那我也只好就事论事了。”
“这件儿事儿还没弄清楚,我不能还你。”鲍福只好摆出一副耍赖的面孔来。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你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我问你,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告诉你罢,你不还也不要紧,到时候别怪我不讲交情,明天我就拿着这张字条儿到公社告你去。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着,拿着那张字据在鲍福面前晃来晃去。
这时候,大伙儿都在为鲍福捏着一把汗。明明知道马短腿是在讹诈,却又不知道如何阻挡他;亲眼看到一个无赖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村里放肆,却只能袖手旁观。如果说刚才还有人对鲍福的处境幸灾乐祸的话,那么现在大伙儿真正是同仇敌忾了。有的人实在忍不下去了,便破口大骂:“你狗日的马短腿也太嚣张了,赶明儿你若栽在我的手里,我非治死你不可。”马短腿虽然字字入耳,却毫不理睬,继续拿着那张字条儿在鲍福的面前晃来晃去。
鲍福看着这张白纸黑字的纸条儿,一个歪点子在他的脑子里逐渐酝酿成熟。他把一脸的怒气全部扫净,露出了一丝难以琢磨的微笑:“马短腿,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实话对你说了罢,我早就防备着你这一手哩。你知道这纸条儿上写的是什么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听?我在上面写的是某年某月某日,你骗我到一个黑地点去的情况。你不是要告我吗?今天我当着众乡亲的面把话说清楚,钱我是一分也不再给你。如果你马短腿有种,明天你就上告,吃罢早饭我站在公社门口等你;如果明天你不敢去,马短腿,众乡亲今天都看见了,那我就告你。”
马短腿听了,眨巴着一双狡猾的小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纸条儿上的字,可到底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正当他不知所以然的时候,忽然一个人从人群里冲出来,站到他的跟前,冲着大伙儿吼道:“原来他是这种投机倒把的坏东西。”
马短腿马上认出他是鲍福的邻居鲍昭阗,于是连忙为自己申辩:“好兄弟,我不是投机倒把分子!”
鲍昭阗看都不看他一眼:“大家不要听他的,这张纸条儿就是证据。咱们先把他捆起来关在大队里,明天报告公社,请公社派人去找卖主。如果马短腿跟卖主说的不一致,公社就会马上把他关押起来,最轻也得办他一年的学习班,还得罚他几百块钱;如果情况严重的话,就得法办他。”
大伙儿异口同声地说:“这个主意好,咱们现在就动手,先去找一根绳子。”
马短腿听了,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在地上,像公鸡叨米似的给昭阗磕头:“我姓马的不是人,我脑子里进水啦,我求您啦,请您一定高抬贵手,放我一码,我姓马的一辈子再不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啦。”见昭阗不理他,又转而跪向鲍福:“鲍福兄弟,是你大哥错了,你大哥该死,你大哥不是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替我讲讲情,你的大恩大德我终生不忘。”他望着鲍福那张充满嘲笑的脸,忽然又说:“大哥骗你的那十五块昧心钱现在也还给你。”说着,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这些够了吧?还有这张字条儿也还给你。哦,不不不,我把他撕掉,我现在就撕。”一边说,一边把字条儿撕得粉碎。
昭阗看着马短腿狼狈的样子,觉得气也解了,人也办了,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手一挥:“滚吧。”
马短腿像做梦似的望着昭阗:“你们不捆我了?”
昭阗又是一吼:“还不快滚!”
马短腿在众人的笑声中,趔趔趄趄地从地上爬起来,半天才找到自行车,他试着上了两次,都没能上去,最后索性地推着走了
人群中又是一片笑声。
鲍福从地上拣起那两张被揉搓得像麻花儿一样的“大团结”无不幽默地说:“大伙儿为我作证,我可没有讹诈他,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忽然转过身去“三鸭子,你拿着这二十块钱去买几条好烟,在场的每人发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