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那又是为了什么?”鲍福急切地问。
“你也知道,学湘是前年定的亲事,原打算去年结婚。为了这事儿,咱这头也没少忙活了,多次催着结婚,可姑娘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时间推来推去,直到现在。”昭珙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在鲍福看来,他这还是第一次带表情说话。
“那您的意思是,咱现在再去催他们登记?”鲍福试探着问。
昭珙仰面望了一阵房顶,最后低下头来,长叹了一口气:“问题就在这里。按照规定,已经结了婚的人是不能再上大学了,登了记就等于结了婚。”
鲍福还听不明白吗?现在不能再登记了。不用再问了,老头子约他来,正是跟他商量如何退掉这门婚事的。学湘是前年冬天定的婚,定婚后不几天,他就成了部队里的一名战士。按规定,入伍后三年方可下放或者专业。也就是说,在正常情况下,学湘明年才可以离开部队。活该这小子有福气,今年县里忽然给了程漳集公社一个推荐指标。读者不知,这推荐指标一个公社几年遇不到一个,今年不知道交的哪方好运,却有幸遇到一个。指标刚下来,昭珙就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手。早就有人推测,这指标本来就是鲍昭珙从县里直接弄来的。按照以往的推荐去向,推荐学校不是农业类院校,就是师范类院校,因为农村孩子上大学,最终还得社来社去,今年却是前所未有的先例。这鲍昭珙把指标拿到手,立即托人找到了部队的首长,几番交涉,部队首长就给学湘特批了一个提前下放。再说那姑娘跟学湘定亲后,正像昭珙讲的那样,要过不少东西,但这实非出自姑娘的本意,完全是她的父母托口信招惹的祸端。看来昭珙把这笔帐算在姑娘头上是有他的深刻目的的。鲍福不由得替姑娘暗暗抱起不平来了。
不过,鲍福还想多说几句:“大哥,现在都兴婚姻自由了,年轻人的事儿应该由年轻人自己来处理,学湘也大了,何况他又是个聪明孩子,我看这事儿您还得听听他的意见。为了他将来的前途,登记的事儿可以先放放。”
“话是这样说,可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昭珙不动声色地说。
看来昭珙这次是铁了心了。鲍福非常清楚,只要是昭珙决定的事儿,是没有缓和的余地的。于是他不打算再多说了,只能顺坡下滑了:“既然这样,我又能为您做点儿什么呢?”
昭珙又沉默了半晌,最后说:“我听说女方那边跟桂晴还有点儿什么亲戚关系?”
这老头子真是钻头不顾腚啊!今天约我来,就是想让我跟那边说退亲的事儿吧?亏他想得出来,要去你去,我才不干这里外不是人的事儿呢。自古来,谁都希望成就一番好事儿,没听说有谁愿意拆散一桩姻缘。此时,鲍福真想拍桌子跟他急,但转念一想,现在还不到火候,等到他把一肚子的黑心话全掏出来再给他来个一针见血也不迟。
想到这里,鲍福有意跟他兜圈子:“亲戚倒沾点儿边儿,只是远了点儿。那姑娘不过是桂晴她后娘的表姐的外甥女,论行辈该叫桂晴表姨。这种亲戚过去从来没走过,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长得啥样儿。”
“沾点儿边就好,沾点儿边就好。”昭珙像得了救星似的“鲍福,这个忙你一定得帮。你也知道,上大学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决不能把它错过。婚当然要结,但不能是现在,登记也不行。可那边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一听到这个消息,非得纠缠着现在就登记不可。我好说歹说,他们总算停了下来,答应再等四年,但必须让我写个保证书。你说,这东西我是随便写的吗?再说了,四年以后又是什么样子?谁能估计得准?倘若学湘留在了大城市里,或者被分配到高级部门工作,条件不允许了怎么办?那不让人家白等了?当然,上面一再提倡晚婚晚育,可那毕竟是提倡,现在农村的孩子只要没有特殊原因,哪个不是十**就结婚了?就算我给他们写下保证书,姑娘今年都二十一了,再过四年二十五,虽然还不算太大,但在农村毕竟是大姑娘了。假若一切都顺顺当当还好,要是中间再有个风吹草动啥的,那可如何是好?常言说得好:”女大不中留。“姑娘一旦到了这个年龄,稍有不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夜长梦多,咱不得不防啊。我这样考虑,并不是觉得咱上了大学,人家就配不上咱了,我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论年龄,我比你大得多,什么风风雨雨的事儿我没经历过?说句推心置腹的话,经过这些年的颠簸煎熬,我别的东西没学会,却深深地懂得了一个道理:做人难啊!”昭珙说到动情处,泪都差点儿流出来了。
乖乖,这么多的话,鲍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啊!而且是一口气说出来的,真是难为他了。鲍福细想想,觉得不无道理,满肚子的怒气不觉消了一半儿,因此垂下头去,半天不说一句话。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屋里漆黑一团,间或有一点儿火光在昭珙的嘴边一明一暗地闪烁,像磷火似的,让人不觉头皮发麻。
门后面的广播像木棍子断裂时发出的声音一样,噼里啪啦地响着,这声音跟大门外汽车的嘈杂声混杂在一起,更显得模里模糊:“二十点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
“还有,”昭珙可能是因为烟抽得太猛了,居然咳嗽起来。他咳嗽了很久,才努力控制住“那边还传出话来,说这是姑娘的意思,如果咱这边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姑娘就一绳子吊死在咱家的大门口。姑娘说,她活着是鲍家的人,死了是鲍家的鬼。你说这这还象话吗?姑娘真要是这样难缠,嫁过来也终归是个秧子。”
说来说去,还是想把这门婚事儿退掉。鲍福不好多说什么,心想,我若是那姑娘,干脆拉倒,即使嫁过来也会窝囊一辈子,跟这样的公公搅和在一个家庭里能有好日子过吗?到头来还落得个贪图富贵的坏名声。他不由得为姑娘暗暗叫起苦来。
但转念一想,他忽然又坦然起来:“大哥,这个忙我帮。”
“好!好!”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面,想必此时也有些喜形于色了。
“不过有些事儿咱还得考虑得周全一点儿。”
“你说,你说。”
“第一,虽说那边跟桂晴有点儿拐弯儿抹角儿的关系,可那毕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到底没见过面呀。倘若让我去成就一桩好事儿,也许一说就行;如今要让我去破坏一桩婚事,人家通情达理还好,倘若气不过,一脚把我踹出门外我都没地儿去喊冤。在家你是大哥,你决不会让我平白地干一件没面子的事儿,我听你的话绝对没错,可是你得给我找个漂亮的借口。”
“这个你放心,需要你出面时你再出面,一切听我的安排。”
“第二,学湘已经到了很成熟的年龄了,他的事儿本应该由他自己拿主意。你既然为他做主了,就得把他本人的思想做通。如果他在这事儿上有半点儿含糊,或者摸棱两可,这个忙我可不敢帮。”
“这”昭珙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也请你放心,当叔叔的为他操心,他不会不明理。”
“第三。”鲍福想说,又觉得太无聊“算了,你自己会处理的。”
“说下去。”
“这两年咱送给女方的彩礼你怎么考虑?”
“这还用说吗?咱一分都不再要了,不仅不要,对方再有什么要求,咱还得适当考虑。这话我可是只对你一个人说啊,你千万不要讲给任何人听,包括桂晴。”昭珙这后一句话说得格外掷地有声。
“我明白了。”
这时屋里屋外仿佛比刚才寂静了许多,广播里发出的声音也比刚才清楚了许多。只听女播音员一字一句地念道:“邑城县人民广播站,现在报告新闻:”
接下来的新闻使他们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唐庄公社最近发生了一对青年男女双双投水自杀事件。青年男女系父母包办婚姻,男方兄弟姐妹较多,经济困难。女方父母却多次托媒人传递口信,若男方拿不出彩礼,女方将退婚。小伙子得知这一消息后,花费了一夜的时间给姑娘写了一封长达十几页的书信,表达了他对姑娘的一片爱慕之情,末了咬破手指,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血手印。姑娘接到信件,夜不能寐,伏案写了回信,并约好时间和地点,不见不散。两人如期相会,共同约定,婚姻再遇阻碍,随即私奔。几天后女方父母发现小伙子的书信,问明情由,强逼姑娘改订他婚,姑娘不从,父亲对她进行严酷拷打,姑娘一怒之下,投河身亡。小伙子听说此事,亦投河身亡。
播音员最后念道:“事故发生后,县里领导非常重视,并责成有关部门严肃处理。县革委主任冯尔筱同志指出:‘婚姻自由,是我党一贯倡导的婚姻路线,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今后各级各部门,特别是一些农村领导干部一定要以此为戒,带头搞好移风易俗活动,从思想上铲除封建残余势力的影响,把党交给的各项任务做细做好。’”
黑暗中,鲍福能清楚地听到鲍昭珙呼吸的频率明显加快。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不觉油然而生,心说,你老鼻子可要听好了,这故事是专门讲给你听的,千万保重,咱们的故事一旦发生了,受到伤害的就不一定是孩子了。
鲍福努力地控制住情绪,起身告辞道:“大哥,如果没有其他事儿的话,我回去了。”
“这么晚了,还是一块吃了饭再走吧。”一边说,一边冲着厨房喊:“上饭。”
话音刚落,杨氏便颤颤悠悠地从厨房里走来。她一只手端着小煤油灯,一只手端着饭筐子。鲍福急忙迎上去,接了一样。看来这顿饭是非吃不可了。
小煤油灯下,两人一言不发地各自草草吃完了饭。然后,一个要去大队,一个要回家,两人一同跨出厅房。
刚走出厅房,昭珙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再过两天,学湘就正式从部队里回来了,到时候他肯定会找你说说话,你把我的意思再给他说说,我知道他从小就爱跟着你玩儿,你们小爷儿俩一向很合得来,你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就怕这年轻人头脑一热,啥都不顾。”
“试试看吧。”鲍福回答得很不干脆。他知道这是广播暂时起的作用。
昭珙没有再往下说,却又拐到了另一个话题上:“还有一件事儿,我差点忘了就是你二大爷进学校的事儿。本来昭阗找过我好几次了,我一直没答应,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必跟眼前的事儿搅在一起?真要上报,临时找个人顶替一下不就得了。你二大爷真要想去,到时候把他再换下来嘛。结果后来我听说你又找了霍组长,那天你刚走,霍组长就对我说了。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就让他去呗。你回去就告诉他们吧,大队这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让你二大爷把队里的活儿好好地安排安排,过两天就上任去吧。”
鲍福听了,喜不自胜。出了院子,他觉得空气特别新鲜,没到家门,就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影在椿树底下晃动。不用说,那一定是昭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