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清贤为躲避前面说的那一劫,果然对鲍昭阗言听计从,在家安然养病数日。不过“安然”二字用在这里有点勉强,因为他一刻都没有真正“安然”过。几天来,他恍若隔世,有几次他做梦都梦到被学智等人赶出了校门,醒来吓出一身冷汗。昭阗虽然老谋深算,但这几天也从未轻松过,他用十二分的警惕密切地关注着学智等人的动向。然而他们的担忧无非是庸人自扰,因为学智等人压根儿就没打算将他的老师制于死地,那天的火气完全是被汪清贤逼出来的。同学们也没有几个真正多事儿的。当看到老师被整得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绵羊时,他们还动了恻隐之心,他们甚至还考虑过是否看望老师一下。然而这种好意很快就被鲍老师婉言谢绝了。因为生性多疑的鲍老师担心这种猫哭耗子的鬼把戏只能使他哥们儿的“病情”加重。不过,有一种情况是鲍老师始料未及的,一向不安分守己的学冰一看大势已去,想来个重整旗鼓。可悲的是,他的计划还没有落实,就被老子发现了,结果还挨了一顿毒打。这事儿总算平息下来了。
自此,汪清贤便学会了如何夹着尾巴做人。
经过一场戏剧般的纠葛,学智突然被两个女孩子的情感缠得好不头痛。
首先是碧月。由于五六年来她一直跟学智坐在一起,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如果有哪一天她见不到学智,她就会满心的不自在。她不知道这个该死的汪清贤中的是哪门子邪,生生地把他们俩拆开?她知道那天学智的激昂完全是因为她引起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一向文弱得跟大姑娘似的学智一旦暴发起来,能搅得天翻地覆。她从未像那天一样憋气过,也从未像那天一样开心过。她在想,学智既然能把汪清贤杀得个人仰马翻,就有本事把汪清贤颠倒过去的事儿重新颠倒过来。可是她等了好几天都不见动静,不由得烦躁起来。她恨透了学智。她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此次的分离将昭示着他们终生无缘。几天来,她整个儿的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时常从睡梦中哭醒。学智每天都来找她,她总是不愿意见到他。母亲以为他俩闹了别扭,就百般地嘟囔她:“小圣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天天来找你,你不是躲着不见人家,就是见了人家给脸子看。就算人家有做得不随你的意的地方,你也不能老记恨人家呀!”“娘,你管那么多的闲事儿累不累?”学智大概有两天没来找她了。她心里又没了着落,她后悔自己做的是有点儿过分。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孙让身上。
孙让,十六岁,跟学智住在同一个胡同里,又在同一个生产队,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她唯一的姐姐去年嫁到了北里铺。孙让从小没见过爹爹的面。她问过母亲:“爹爹长得啥模样?”母亲不回答,再问,母亲干脆说:“死啦。”村里人背地里都管她母亲叫孙寡妇。
常言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打小就风闻得母亲的名声不好。因为母亲的名声不好,她也时常受到男孩子们的欺负,男孩子们还骂她是“芦苇荡的野种”她没少因此哭过鼻子,但男孩子们并没有因为她哭鼻子就停止欺负她。后来她学会了反抗。她反抗起来常常给人家玩儿命。有一次她在地里割草,一个男孩子对着她撒尿,还两手把玩着小**给她看。她一气之下要割掉那男孩子的小坏根儿,男孩子自然吓得抱头鼠窜。她却不依不饶,愣是把那个男孩子追到家里,直到人家的大人亲自给她赔礼道歉才肯罢休。
就这样的做派,在一般的女孩子看来,脸上早就挂不住了,可孙让娘儿俩却很不以为然。饶这样,还不算太新鲜呢,她还有一个坏毛病特别爱摔跤。她天生有一股子冲劲儿和犟劲儿,她只要看着哪个男孩子不顺眼,甭管你比她年龄大多少,她首先给你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然后右脚一伸,一个扭转乾坤的漂亮动作,轻则摔你个嘴啃泥,重则摔你个四仰八叉。当你躺在地上疼得揉肚子时,她却张大嘴巴笑逐颜开起来。当然,也有那些爱占女孩子便宜的混账孩子想跟她过过招儿。那好啊,咱可得把话说在前头:“要玩儿咱就得玩儿得隆重一点儿,偷偷摸摸地干我可没兴趣,起码得有十个二十个的哥们儿捧场才有味道。还有,本姑娘向来喜胜不喜输。要是我输了,不能就此拉倒,咱还得再来,直到我胜了为止。”就冲这番话,随他肚脐下的小哥儿多么不听话,谁还敢乱来?“不玩儿了是不是?你早干啥哩?谁让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俺怕你了还不行?”“光说怕当然不行,有两条路你得选一条。”“你快说,只要不跟俺摔跤,你说啥都行。”“第一条,我尿在瓶瓶里,你给我喝掉。”“这咋喝?”“要不,你让我骑在你的脖子上在芳草地里走一圈儿,中途不能说累。”
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营生了,孙让早不这样干了。饶不这样干,她还学得越来越乖了,人也长得越发秀气了。她见了太太叫大妈,见了姑娘叫姐姐,那张小嘴可甜了。她还特别爱笑,一笑起来,那张秀脸一红一红的,还蛮能叫男孩子们胡思乱想一阵子。
村里人背地里都叫她“假小子”一直叫到现在。
她知道了以后,非但没有生气,还特别开心:假小子就假小子呗“小子”有什么不好?我还真讨厌做姑娘呢,蹲着撒尿多不方便!有本事儿的话,帮着我把这个没出息的小沟沟抹平了,然后再让它长出个茶壶嘴模样的玩意儿来,那才好玩儿哩!那索性连“假”字都不用带了。
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忽然对学智感兴趣起来。人们都叫他“假姑娘”却叫我“假小子”这么说我们俩都姓“假”了?两假相遇,必有一真,莫非老天爷真要给我们开这么个玩笑?这样一想,她更觉得有意思起来。光自己瞎想没用,得主动跟人家亲近一下才对。可是每次见面,还没等她走到学智的跟前呢,人家就好像被火烧了一把似的脸红了起来,人也跟着躲得很远很远。孙让无论怎样用心,都不能如愿以偿。越是这样,她的心里就越是痒痒得难受,难道我就这么可怕?没关系,我又不是老虎,我又不招你惹你,怕我干什么?我处处都让着你还不行吗?我长得虽然算不得十分的人材,但怎么也说得过去啊!再说了,如果有哪个不老实的男孩子欺负你,没准儿我还能帮你一把呢。就冲这一条,你也没有理由不跟我亲近啊!可是,人家就是不跟她亲近。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汪清贤却帮了她的大忙。她更没有想到,学智一怒之下,竟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直到这时,她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终归还是个姑娘,学智终归还是个小子,真的假不得,假的也真不得。一刹那,她觉得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像个姑娘。哦,原来做姑娘竟然是这么的有滋有味啊!
连日来,她样样事儿都替学智张罗着。她每天都比别的同学到校早,她走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先给学智擦擦桌凳,其后再帮着他削铅笔总之,凡是她能想到的,凡是学智需要的,她都千方百计地替他做。这令学智很不好意思起来。有几次,他试着要疏远她一下,但最后的结果只能使得她跟自己更亲密。那天放学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许多同学都躲在教室里不敢出门,她却一反常态地直奔家里。几分钟以后,她把雨衣亲手递给学智,你说,你接还是不接?
孙让就是这么个姑娘,她对你冷淡起来,能把你冻成冰;若对你热情起来,又能把你化成水。两种滋味都不好受啊!如此明目张胆的事儿,别人看了倒也无所谓,惟有碧月就受不了。刚才说了,学智无论怎么想跟她解释清楚,她都不听。这几天他心里乱极了,心里一乱,索性不去找她了。
放学了,太阳还高高的。碧月回到家里,只见母亲坐在院子里纳鞋底子,二姐独自在屋里抹眼泪。屋里屋外都不见父亲的影子。碧月问母亲:“二姐哭啥哩?”
“她从小爱哭,谁知道她哭个啥?”张氏的眼神有意在躲着她。
“我看准有事儿。”碧月企图从母亲的脸上找出答案。
“得得得,做你的事儿去吧。”张氏的脸上多了几分烦恼,她将绳子缠起来,起身道:“你跟彩云在家里待着,我到你桂晴婶儿那儿坐会儿去,有好些时没跟她说话了,我去去就来。”
“那我跟你一块去。”碧月撒娇道。
“你呀”张氏用一根指头往女儿的眉头上杵了一下“啥时候才变得跟个大人似的!”
一见张氏母女,桂晴喜得又是找凳子,又是倒水。
“你看看,你看看,俺娘儿俩一来,就把你忙成这样,就为了这个,我几次想来都出了门啦可又一想,算啦,还是别给你添麻烦了,就又回去了。”
“嫂子,您这是说哪儿的话!您能过来坐坐,我喜还喜不过来呢,哪儿还说得上麻烦呀?要怪还得怪我这腿太懒,本该多找您说说话才是,还让您大老远地跑来找我,我这心里,不说了,今儿个咱先把话说在前头,有啥吃啥,不兴说走。”
“不不不。”张氏连忙摆手“我出来的时候,你大哥没在家。家里就你侄女一个人,我怕回去晚了”
桂晴一看张氏面有难色,于是收住:“也好,那赶明儿您来之前给大哥说好了,让咱姐儿俩痛痛快快地说上一天。”
“那敢情好!”张氏一眼看见缝纫机上的裤子“你总是闲不住,在家里我整天跟你大哥念叨,人家桂晴多不容易呀,上面有两层老的,下面又有三个孩子,还喂了那么一大群羊,哪一样都照管得有条有理的,要是换了别人呀,就是有个十个八个的,也早就累趴下了。”
“嫂子,瞧您说的,我有恁大的本事儿吗?”桂晴不好意思地笑笑。
“还有”张氏看见碧月,就想起了学智“小圣这孩子呀,谁见了谁夸。你猜,人家背地里都说他啥来着?人家都说他从小就像你,不光长得像,品格啥的都像。”
“嫂子您这么夸我,也等于夸了您自己。”
“这咋说呀?”张氏还以为说错了什么,有些惊讶。
桂晴忍着笑,把目光从碧月的身上落到张氏的脸上:“还问呢。月儿这闺女不也一样吗?常言说的好:‘有其母必有其女。’您说,月儿她又像谁呀?”
“他婶子,你真会说笑话,要说俺家这丫头呀,她哪样都好,就是太没个大人样。”说着,她把手伸到碧月的头上,抚摩了一下。碧月趁势躺在她的怀里。“我整天价在家里嘱咐,都十四五岁的闺女了,要学点儿规矩,哪像你这样神神道道的,往后谁还敢给你说婆家!”
碧月仰起头,白了母亲一眼:“娘”
“又不让我说了是不是?瞧你这样子,也不怕你婶儿笑话!”张氏指着碧月的眉头笑道。
“我婶儿才不会笑话我呢。”碧月依旧躺在母亲的怀里,一动不动地说。
“是啊,您这做娘的是咋想的我不管,反正我喜欢月儿。我说嫂子呀,您这叫‘身在福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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