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莞收起微有些散乱的心神,看着三夫人操琴,只见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活跃跳脱,美妙的乐音便相继而出。她以前只远远听过这样美妙的琴音或远远见人抚弄乐器,不曾如此就近看人弹琴,就是昨晚见云鹰吹箫,他亦侧对着,且当时乃母危时刻,她并不曾仔细观察。
以前,她曾与娘亲路过教坊听到这种美妙的声音,甚是喜欢,娘亲说那是琴音,是用一种叫琴的乐器奏出。
娘亲见她喜欢,虽想教她,但家中并无琴,况也无过多闲时,只在夜中坐在教坊外的桥头,拿着了张琴的图样,告诉她那是琴的模样,听着那传出的调,告诉她这是怎么出来的。
更多的时候,娘亲会悬空手指在虚弹,她静静看着,那样的母亲很美,她一直在想,如果娘亲指下有琴,那奏出的定是这世间最美的声音。
《仙翁操》乃是讲述上古睡仙陈抟老祖得道成仙的事迹,曲风庄严肃穆,倒是适合祭祀之用。
郑莞要求三夫人奏一曲《仙翁操》,其用意有二:第一,便是这《仙翁曲》乃是琴艺入门之曲,要求的是弹琴的基本指法,她虽从娘亲那学过,却未真见过掌琴,是故也真是学习之用;第二,葬母之事,虽将全罪定于刘妈之身,但她自知山庄事非多,就算今日云翔不说她之罪,以后难保不会有人旧事重提攻已不备,倒不如现下说出。她自知现无独自生存之能,必须先依附鹤云山庄,所以尽管心中万般不愿,尽管不认为葬母为错,也只得认下这不想认却只能认的罪,既是有罪,便应有罚,是以她须奏《仙翁操》请罪,而《仙翁操》自己仅听过片断,所以需三夫人奏一曲完整的。
至于三夫人是否会答应,她早已有了答案。在这堂宗之上,三夫人似是对一切都不怎的关心,但郑莞却捕捉到几抹三夫人的眼神是瞥向云鹰的,那眼神之中有着异样的神采,虽然被她极度压制着,但她能感觉出来她对云鹰似是也有所求。所以,她先前为了引起云鹰的注意也是为了这一点,想必扯上云鹰三夫人定然不会不答应自己的要求,况且这要求对她来说无害。
只是她未曾料到云翔会直接要求三夫人弹奏。这一点却隐隐叫她有些不安,自来这山庄之后,云翔虽待母亲冷淡,但上次在紫云阁见面之时,他却让她感觉待她还是如先前一般,而且眼下似也未要追究自己葬母一事。不过对于此事,她也无时间过多去思考。
眼下看着三夫人奏琴的手在七弦上不断变化,那空灵的琴音便瞬间散发,犹如飞鸟绝迹的千山内,人踪消灭的万径上,暮然走来一位苍苍白发的老者,鹤发童颜,神色庄穆,往那扶摇之上的天路而去,走上那位于九天之上的云雾缭绕,仙鹤盘旋、七彩笼罩、金壁辉煌的仙宫。
郑莞沉心去闻那琴音,手指不停在虚空之中跳动,先始之际只能勉强跟上三夫人的指法,到后来竟然与三夫人的一同而出,她虽未曾听闻全曲,但发觉沉浸在这曲中之后,似乎就能知道下一个音符是何,手指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云霜看着这郑莞的手指,心中隐隐有些惊动,这进步的速度未免太过惊人,不过她又转念一起,自己随娘亲学琴四年,也不过是略有小成,估计是这人早就熟练了这《仙翁操》,先前装作不熟,再来个一呜惊人。
三夫人一曲很快便完了,郑莞似有所思,这一曲之中她所学毕竟不少。但却来不及多作思考,只听得有人道:“快快轮到你了。”
听声音也是个孩子,她抬眼望去,只见是三夫人后面一个男孩,约是十来岁,锦衣玉服,唇红齿白,正是鹤云山庄的二少爷云彬,他正对着云霜眨完了眼,便对着郑莞趾高气扬地说了这一句。
三夫人此刻站了起来,对着郑莞道:“小心蓝鸳”。语中自是担忧郑莞一个不小心便将这一架好琴给毁坏了。
三夫人虽然对弹奏一曲《仙翁操》无异议,但对郑莞说要弹奏一曲并未看好,她见郑莞年岁不大,就算打小开始练琴,也练不了多少时间。弹琴之艺,奏对音符是简单,奏成全曲流畅达意也不难,但最难的就是奏出意境。《仙翁操》虽然简单,但奏出意境却难,就是让云霜来奏,也不定能奏出那番出尘飘渺之意境。
郑莞应下,然后对着云翔道:“云叔叔,莞儿实不该在今日葬母,但母亲已入土为安,还请莫要怪罪。”她内心翻腾,口中却只能平静说道。
云翔道:“罢了,你年岁小,也是受了下人蛊惑,就不追究你了,从今之后,就在山庄好好生活,可好?”
听了此话,大夫人有些皱眉,却未说话。
郑莞微微一瞥大夫人,道:“谢云叔不究之恩,但留于山庄之事,稍后莞后还有话说。”
听得此话,大夫人皱眉更深。
说话间,郑莞已坐到蓝鸳琴旁,轻抚琴身,她的心中忽然腾起一股莫名如海般深沉的哀伤,令她想起那些在桥头和娘样虚手弹琴的日子,想起三夫人所讲的故事。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心中的情绪,双手抚上那琴弦。
三夫人回坐到一旁的座位。
云鹰只侧身而立于门口,未移半步。
“噔”的一声,琴音开始,音调却是有些高了。
众人有些微微皱眉,刚刚从绝美的乐音中来,这下听到这破音般的音动,极是不舒服。
三夫人微微摇了摇头,心想,这样的琴音,怕只是初学者,不过,她心中却更担忧那指下的蓝鸳琴。
郑莞心中有些焦急,她是高估自己的,虽然记住了曲音,但毕竟是首次操琴,控制不好力道的大小,琴音高低不畅,已是不成曲调。她索性停下手上的动作,抚在琴弦之上,静心去想象那脑中的乐声。
“好难听啊。”那锦衣的云二少爷首先嘲讽道:“爹爹,你还是别让她弹了。”
云翔也是微微有些失望,正准备开口,却听闻琴音又响起,此刻已经略有进步,却明显还是不足。
此刻三夫人正欲起身阻挠,但甫一站起,脸上有些震惊。云霜在其身后拉了拉,小声道:“娘亲,你怎么了?”
三夫人只说了一句:“你听?”
云霜朝那郑莞看去,她正闭目弹奏,曲音比之刚才是好了许多,于是道:“娘亲,她先前定是装作不会,想要搏个前后差异的空处,以得美名……”
说到此处,她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见郑莞指下操控力道之能已经愈加熟练,数息之间,曲调再无差错。
郑莞只闭目想着心中的曲调,但未去在意那手指下的力道,却只是这样,已经将《仙翁操》的曲调完美演绎。她沉浸在“一念至,曲音便成”的境界之中,悄然有种能操控音符之感。
众人更是觉得曲音之中先是透露出了本有的肃穆,然后只觉身处一片千山之中,云烟缭绕,远处响起一阵庄严的声音,似是暮鼓晨钟,分外安宁,只教人想沉醉其中,不同于三夫人的华丽瑰伟,她曲中只有一派苍莽宁静。
稍顷之后,乐音消失。
众人得醒,眼中都有震惊之色,犹以三夫人和云霜最为重。她们心中所想,就是此子之才太过惊绝。
三夫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何时开始学琴?”
“一年前学了数月。”郑莞答道。
此话让三夫人震惊,却尚在她想象范围之内,此人是个天才,不过下面的话却让三夫人有些难以想象,郑莞道:“今日是首次操琴。”
三夫人看着说这话的女孩眼神平静,没有半分矜骄,只叹了口气,若是有名师指点,此子不出几年便能成一代宗师,不过世事无常,人世的迹遇可不是只靠才情,太多变的才是世道。一想到此处,她眼中的波澜便渐渐退去,回身坐回了位置。
郑莞偷偷看了眼云鹰,见唯是他一个没有什么惊色,便朗声道:“下面一曲请云二叔听闻。”
话完,琴音便起,琴声悠扬悦耳,却是众是从未听说之曲。
云鹰一听,微微有些动容,郑莞所奏却是昨夜自己所吹之曲,此曲乃是千年前乐氏部族一位琴师所作,这位大师所作十三曲,皆已遗失,唯余二曲《相知》、《秋山》在世,正为自己收藏,却不曾有闻现世,眼下见郑莞弹奏,猜想便是昨夜为她听去。她现在所奏的便是《相知》,相知之曲一共四节,各节之间大同小异,不过她昨夜所闻不过前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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