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也就是夷山文会后的第二天,关于文会的细致情况就已通过报纸传到各个角落了,无缘前往的便会在早点摊上置上一份,而这次花的也确实物超所值,报纸整版四页都是文会报导,从开场到结束,从诗词到曲艺,各个环节无一遗落,俨然像是早已编排过的晚会策划。这种整版篇幅的情况在之前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上回的江淮水患,所以众人对于这出文会的重要程度都心知肚明,有些吃墨汁的学生更是天蒙蒙亮就跑去敲报亭门了。
“砰砰砰——”,“砰砰砰——”
谁都想得到第一手讯息,以便成为学府里第一个讨论中心,只是在这个国度,有一种叫出后门的“蛀虫”无孔不入。
这敲门的学生还被冻地流鼻涕呢,可转头就瞧见俩同窗从前头的甜水巷里出来,左手拿着报纸看,右手拿着油馍吃。
“伯佘以为如何?”
“这个……整张报纸上丝毫不提及连纵相和一事,莫不是老学士改了主意?”
两人在那儿摇头晃脑的,忽是见同窗吴观小跑着过来。
“纪兄,陆兄。”他一一打过招呼,“敢问你们手里这报纸从何而来?我可记得这报亭是卯时开铺,怎得你们现在就有了。”
为首那陆姓的学生笑道,“前头甜水巷报亭的看铺与我大伯有旧,前儿打了招呼,所以今早就先匀了份给我。”
“……”
……
相比较于这些勤快的学生,士府高墙里的官老爷们可就安稳多了,昨晚的宴会到头来都没有所谓的“劝降”一说,所以他们那颗悬着的心是揣了回去。直到早朝回来才想到去关注今天的新报。
谏院右正言邹浩府上。
“老爷,今儿的报纸。”妻氏将早茶和报纸一并端上来,是每天必备的两件物样。
邹浩兴致不错,一脸红光的将报纸翻开来,可是。看不过两页他就皱眉了,仔细地翻找起上面对于两党言和的报道。
……
……
尚书省都事郑居中今日同样是在府堂里翻开报纸,本想看看这苏轼会写些什么上去,可没想到其对此只字不提,反而是大加溢美的宣扬两党如何交往亲密。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反应过来的郑居中与很多元祐老臣一样,都是稀里糊涂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结果自是火烧屁股的出门找人交换意见。
骨碌骨碌的车轮子在闹市街头转着,颠簸在车里的郑居中思路同样在转,可还没等他理出头绪来,车夫就勒住了马蹄,吁的一声。
“老爷,刘府到了。”
他撩开车帘出来。此时正有几个学府士子从刘府门前交谈而过。
“你们看你们看……”他们高拿着报纸指指点点,“这次文会上新老仕官相处融洽,又是唱曲儿又是赋词,定是冰释前嫌了。”
旁边乐呵着,“还是老学士有面子,一出马,整个朝廷就稳了。以后总算不用担心这些事儿了。”
百姓的无心之言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落在郑居中头上,木了下,而后差点一趔趄摔下车辕。
“老爷小心!”还是车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可惜这时候的都事大人根本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
九月初十的这天对于大多的元祐人来说是极糟糕的,日防夜防,结果还是中了对方冷箭,现在好了,怎么动弹都不舒服,想来也是极为窝火的事情。
“这老犊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亏我等敬他为一代鸿儒。没想到竟使此等卑鄙伎俩。”
“就是……”
给事刘拯府上,没到午时就已聚满了元佑系的大臣,他们个个气的脸部抽搐,头冒白烟,要是此时苏轼站他们面前。那张老脸非得被他们扒上三遍不可。
“好了,如今木已成舟,我等切勿自乱阵脚。”
刘拯稳下这些毛躁的老臣,攥着报纸的一角道,“如今唯有将计就计,方可保我元祐政体,他苏轼自污晚节是他自己损失,我等不必与之计较。”
“给事意思是?”
众人求解,还是旁边心领神会的范纯仁给他们解释了,“如今我元祐大势已衰,不可强求,与其争锋相对,不如虚与委蛇,他苏轼如今以奸计陷我等于泥淖,但我等亦可借势入局,消除曾党戒心,等它日时机成熟时在反戈一击,必可复我清明朝政。”
可还是有人担忧,“就怕他曾布一手遮天,未等我众羽盛便已施害排挤。”
“是啊,还需从长计议为是。”
底下的担忧并无道理,但是刘拯却坚持己见,“曾布新掌大政根基不稳,必不敢裁减三省,如今其大费周折的拉拢我等便是为此,所以就眼下而言还不必自乱阵脚。”
他沉的住气,所以底下也是暂时安分下来。
……
……
此时的曾府后苑内,鸟语声嘤啭,几个曾氏族人正在凉亭内喝茶,外头花圃里的月季晚菊早已芬芳,香气飘过来,让茶盅里的甘泉都温润了,他们几个大袖翩翩的说笑,桌上那张报纸也因多次翻阅而褶皱。
“大兄此招甚高,那群乌合之众怕是已经阵脚大乱了吧,哈哈哈~~”
“明天我可等着看那群老家伙的笑话了。”
“这苏轼要早这么识时务,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曾布难得脸上也是得意,捋着髯,如今朝柄独掌,自是不用再去掩饰情感了,“今日之局尔等功不可没,等时机成熟时便安插尔等入省从政。”
旁边按捺住眼中的欣喜,“那……族兄,接下来怎么走?可是要将那些老东西尽数剔除?”
“不急不急。”
曾布摆手笑道。“这些老生常在中枢作业,干才还是有的,若尽剔除,那这朝政可就没法看了,姑且先放着。如若是真心归附,那我曾布也非量小之人。”
几个立马肃然,“族兄心胸非我等可及!”一句马屁迎上,好在曾布也是欣然接受,转而问身边管家。
“宫里头如何?”
“一切如常,并无异事。”
曾布闻言。眼角的皱纹有舒展开来的迹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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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宫,左掖而进的首排庑殿是这个王朝的文学圣坛,也就是被外界誉为将相之储的翰林学院,由于它一直代帝起诏,所以也可说是皇帝的御书房,每当皇帝有政事难决时。便会找来这群高级顾问来商议,所以,可想而知它在整个大宋朝堂中的地位,官僚们衡量名望高低也是从翰林学职体现,比如那最高荣誉的诸文殿大学士,基本只授宰执,这就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官场文化。即便皇帝在里头,也是要客气的敬声老学士。
“官家?”
门口两执笔小吏站了起来,不过并没有像外头那么大张旗鼓的行礼,而里头那些整理宗卷的老学士见了也仅仅问了礼,并没有因为徽宗的到来而打乱了原本清静的氛围。
窸窸窣窣的,都是书卷翻动整理的声音。
“官家好些时日没过来了,可是近来政务繁琐?”实管学殿常务的老翰林俞充放下手里校正的前史,上来与徽宗攀谈,两人边走边说,徽宗看似随意的与周边颔首示意。实际上视线却一直在几架子上的宗案间徘徊。
等到走至哲宗御书笔录一列时,他停了下来,沉吟了会儿问身边。
“先皇帝御书校正如何?”
老翰林滞了下,随即就反应过来,“官家是要……”
徽宗点点头。旁边整理宗卷的直学士也望了过来,愣了下,心奇着皇帝怎么这么早就要准备这个了。
那老翰林点头明白,“那老臣即日就通知实录院编修先帝御书,不过官家可有立好阁名?”
两人说话间,已是往里屋的三山屏风后坐下,旁边的笔吏将茶点上好,寥寥的两片薄饼子搭上壶初芽茶汤,便是这翰林院里最高的宴客之礼了。
徽宗坐下,正好瞧见案头的报纸,只瞥了一眼就有了数,“怎么?翰林院也看这个?”
这位老翰林没意识到什么,所以也就实话实说的给徽宗交代,“昨儿重九苏东坡在夷山举会,风闻有些轶事,所以就有年轻人将这带了进来。”他嘴里的年轻人自然就是翰林院里的编撰,也就是往年的三甲进士。
徽宗面无表示,好似点点头的将报纸一角捏在指间磨砂,此时,外头的烈阳从木横披的隔孔里透进来,不偏不倚打在他皙白的手指上,皮下青脉隐现,他抿着嘴一直没有说话,看似很是严肃,所以这老翰林也不好吭声,就这么候着,直到外头有编撰议论皇帝要欶建馆阁时,这位皇帝才开始起身。
“在诗有之‘君子有徽猷’,是为论德之美,而论道之成,于是乎在……”他边说着边往外走,老翰林不明所以下跟他背影走,直到出门时徽宗也没再多交代一句。
他大皱眉心,但不敢问,只能转身给笔吏交代,“官家要欶建先帝学阁,你现在就去实录院报备,让他们尽快立案。”
“那阁名呢?”
这话问过来,让他老眉更是拧成了麻花,不过最终还是敲定下来。
“徽猷。”
……
……
重阳的风闻转眼就已过去十天,当风波平静下来后,民间活动就慢慢恢复了往常,杂演说书、笙歌燕舞,这些市井风情再次占据了汴京人生活的主旋律,在众人眼里,一切都应该会就此安定下来,安逸的生活节奏也在不断的麻痹人的神经,就如同那些被酒曲灌醉的酒徒,已分不清真实与虚妄。
“来来来,继续唱啊……”
“郎君你喝多了。”
……
“如今这世风。当真与立朝之初相去甚远,就是潘楼也大不比往前了……”
“唉……”
潘楼里一些老儒在叹息哀咏,感慨物是人非,不过却也不是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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