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家

    　　奔赴山里

    1

    朋友l君是东北人，关外生，关外长，又天然生就的一副好奇探密脾性，什么地方都想去，对什么都感兴趣。曾多次对我炫耀道，中国地儿里数得上的名山大川都溜达过，现正准备向国外进军呐。接着，大嘴一张，就轻轻松松地吐出一嘟噜一大串儿的地名水名来，东到“天尽头”西到“吐鲁番”南至海南岛，北至漠河边，就连毗邻的俄罗斯也留有他自诩为珍贵的足印。说的时候，脸不变色心不慌，且眉飞色舞唾星四溅，大有自己不算饱学之士，也够得上“饱景之士”的自得架势，听得你瞪眼缩脖无话可接。

    前些日子又发来邮件，大谈特谈起英国之行，说大不列颠帝国硬生生地被自己踩扁在脚下，下一步准备先把小日本岛给踩到海底里，再向北美进发，接着就是澳洲和南非等等。好象这偌大的地球就跟他家里的地球仪似的，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狂妄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如果再这么任由他发展下去，实在难以与他继续交往，必须搜摸点儿是他一无所知且能叫他目瞪口呆的硬通货，狠狠地给他一次致命的重创，让他明白什么是夜郎自大，什么叫“山外青山楼外楼”但是，这想法虽好，却难运作，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好。

    我一年到头呆的地方，地处鲁东南，东临滔滔东海，西靠巍巍蒙山，南近苏北，北接胶东半岛。按说这里应该是一方宝地，要景有景要水有水，但细细琢磨起来，这些恐怕都难入他的法眼，甚或他的眼睛早已瞄到月球火星上去了。

    2

    一次，居住在老家山里经年难见一面的堂兄进城办事，顺便到我家闲坐，临近中午，便要起身回去。这儿哪儿成，左说右拦地安稳住堂兄，就一头拱进厨房，手舞足蹈地忙活了半日，方东拼西凑地端上四碟小菜。再从橱柜里翻出久已不动的蘭陵陈酿，笨手笨脚地打开，酒香溢满了屋子。随着酒精的浸润，头脑就发热，舌头也异常灵活起来，老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及山野村妇的艳情逸事也便一股脑地被端上了饭桌，和着美酒与粗陋的饭菜一齐灌进了肚子里。

    待晕头晕脑地把堂兄恭送出门，就迫不及待地倒头酣睡，睁眼看时，已是“月上柳梢头”时分。拥衿静坐，中午听到的那些旧事逸事还在脑子里瞎折腾乱转悠，挥也挥不散。忽地灵光一闪，轻扣额头：笨死，笨死，何不去山里老家一行。说脸皮薄点儿，是走亲串友拉近感情；说脸皮厚点儿，算是体验生活山区采风吧。我想，凭l君的心性和度量，再怎么天上人间地狂奔，也不会屑于跑到山旮旯里寻兴致的。

    山脚亲戚

    3

    选定的日子是“五一”长假。做好做歹地把单位里的事情处理完，已到了晚上九点多钟。再翻箱倒柜地收拾随身携带的衣物用品，待鼓鼓的旅行袋死猪般躺倒在地板上时，我也随之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已是天光一片，阳光拥满了凌乱的房间。

    匆匆赶到车站，挤上交通车，倒头又睡。迷糊中，额头被狠狠地嗑了一下，睁眼四顾，交通车已到达了一个小站。还没看清是什么地方，车又急急地开动了。猛然瞥见路边一片似曾相识的白汪汪的水，方明白去堂兄家的山路就在这汪水的对岸。站起身直着嗓子喊，停车，我到站了。司机埋怨道，早干啥啦？回一句，睡觉哪！便顾不得司机不耐烦的眼光和周围旅客幸灾乐祸的嬉笑声，忙忙的逃下车。

    这白汪汪的水面其实是一座水库。父亲曾自豪地讲，这水库大，其水容量在全省可排在前几位。说的时候，自豪中又透出几许悲凉。我暗笑父亲的恋土情结，经过近五十年的沧桑岁月与人生风雨的洗刷，不但没有冲淡一丁点儿，反而愈加浓烈，甚至与我说话不出几分钟，那话题就拐到了水库底，拐到老祖居住并生存繁衍了我们现今一大群人的老宅。我家老祖就曾世世辈辈在这片平坦肥沃的土地上快快乐乐地生活着，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上头一纸红头文件下来，说是要建筑一座大型水库，确保下游几十万亩良田的收成，动员方圆十几里地几十个村子搬迁。于是，我家就背井离乡地搬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地方，而堂兄一家故土难舍，就近搬到了附近的山里，看守着老村原有的方圆几十里地的山场。小时候曾随着父亲去过几次，都是摸黑上山，天不亮就下山，除了山高路窄外，再没有了什么印象。

    4

    拎着重重的旅行袋来到水边，呆呆地望着浩淼如烟的水面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发愁，不知如何渡过去，更记不得堂兄家的确切位置，就后悔此行太过卤莽草率，心底升出打道回府的意思。

    正犹豫着，身后传来一阵阵地狗叫声，见不远处一家农舍小院门前站立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狼狗，正横眉竖眼地死盯着我看，好象我手中的旅行袋就是从它家偷来似的。有人家，就一定会知道去山里的路径。抱着侥幸心理，生性怕狗的我硬着头皮拖着袋子向这农家走去。离农舍还有三十米远的样子，我便寸步难行了。那狼狗已经窜了上来，背毛竖起，呲牙咧嘴地挡在我的面前。想起小时大人们常说，狼怕下蹲狗怕哈腰，意思是狼一看见人蹲下，就以为人要瞄准开枪，而狗一看见人弯腰，就以为要拾捡地上的石头来打它，从而都乖乖地溜掉。于是，壮着胆子把袋子重重扔到地上，近乎夸张地弯腰慌忙中抓起一块石子，抬眼一瞥，乖乖，那狗不但没有夹着尾巴溜走，反而又窜前几步，作势就要扑上来。想是这世道确实变了，人的那点聪明伎俩早被狗儿们揣摩得一清二楚，人反而显得愚蠢透顶了。老老实实地直起身子，将手中的石块轻轻丢掉，并把手掌摊开，好让狗儿明白我本无恶意，只是友善地来访，心跳撞得胸口疼。狗儿却不识抬举，仍旧不依不饶地狂吠着。曾试着悄悄后移软软的步子，狗儿竟寸步不让地跟上来，想溜也溜不掉，只能一动不敢动地对峙着。真是出大汗了，脖颈上的冷汗直淌，又不敢大声喊叫，怕激起狗儿的野性。

    正无助间，身后传来一声银铃搬的轻呵声，那狗儿立时收敛了些狂妄相，尾巴也亲切地摇动起来，但那双狗眼仍然盯着我不放。一个十二、三岁穿着水绿色衣服的女孩子与狗儿并立在一起，用手轻拍拍狗儿的头，待狗儿安静下来，怯怯地望着我，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惹人怜爱的模样。长长舒口气，擦一把冷汗，小心地问道，去水那边的山里怎么走？孩子先是嫣然一笑，遥指远处道，走左边的土路，有二十多里路，从水路过去最近，十几里地就到了。倒吸口气，就想立马转身搭车回城。

    农家小院的木门吱吱哑哑地开了，一位老婆婆拄着棍依靠在门框上，叫女孩儿，妮儿，和谁拉呱呢？女孩儿大声道，奶奶，是一个问路的，要到山里去。老婆婆就热情地叫屋里喝水，小女孩也上前拽。就想，反正去不了山里了，即使去了，也未必能找到堂兄家。而且，城里通到这儿的班车每天只有两趟，下一趟得下午才能来，不如先歇歇脚再说，就乐颠颠地随了女孩儿和老婆婆进了农院。那只可恨的狗儿竟然也改变了态度，屁颠屁颠地尾随着跟了进来。

    一座简朴却干净的农院，屋子是四间，砖瓦结构，院墙却是黄土夯就的。墙不高，也就两米左右，上面长满了针刺如麻翠绿欲滴的仙人掌，并有艳黄色的花朵点缀在其间，孤傲地炫耀着馋人的美丽。一心想伸手摘朵，又怕让刺扎了手，便摸出相机一顿狠拍，惹得小女孩忽而盯着手中模样古怪的相机惊奇不已，忽而对前蹲后仰的拍照姿势掩嘴嬉笑不止。

    老婆婆已经将茶碗摆放到院中石榴树下的小桌子上，招呼喝茶水。茶是大叶绿茶，壶是小窑场烧制的泥壶，碗是粗制的瓷碗，水却是纯正的清冽甘甜的山泉水。坐在这样清净的农院里，有嫩绿的树冠太阳伞般罩在头上，有清凉的山风冷毛巾般轻拂着汗津津的身子，有四处觅食嬉闹的鸡狗鹅鸭环围在身前身后，那份惬意，那份舒适，自比城里空调大开乐声四起噪音轰响的茶楼酒肆强了十万八千里。再喝口山泉水泡制的茶水，就可怜起城里人装模做样煞费苦心地搞的那些所谓茶道表演来。

    老婆婆正细心地问着，大有警察对身份不明者的盘问路数，诸如姓字名谁、家居何处、来此何干等等，等等。当然不会是戒备心理的驱使，有的只是对陌生客人来访的惊喜和好奇。面对如此悠闲的环境和质朴善良的祖孙俩儿，来客大可以轻松自如地和盘端出自己的一切真实情况，而不会象在城里似的遮遮掩掩半含半露地故弄玄虚。边问边喝茶，正贪婪地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门被很响地推开，五大三粗的男人和壮实的女人肩扛袋子手端瓢盆地跨进小院，引得狗儿殷勤地围着俩人腿边转圈圈儿。

    有陌生的城里人大模大样地坐在自家院子里，自然迷惑难解。老婆婆立马将刚刚问出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诉儿子儿媳，又问是不是知道我堂兄是哪儿户人家。男人不习惯去握我伸出的表示友好意思的手，只是搓搓自己蒲扇般的手掌，憨憨地坐下，边忙着给我续茶水，边瓮声瓮气地问是谁。老婆婆就急催着我说出名姓来，好让儿子能荣耀地为城里人排忧解难。待我说出堂兄的名字，男人就咧开大嘴笑，说咱们也是亲戚哩，我和他是连襟，他是妮儿的姨夫。接下来，我受到的礼遇是空前的真诚和热情。亲戚出其不意地抓住一只在脚边贪找食物的鸡，用草秸缚住扔到院角。女人喜笑着拉女儿进到锅屋，里面立时传出锅碗瓢盆的撞击声，烟筒里就有缕缕青烟随风散去。老婆婆更是眉开眼笑地继续盘问着我的身世祖脉、父母双亲等。

    待要起身告辞时，亲戚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同铁锢样地硬而有力，象刚才扔鸡似的把我拽到杌子上，说到了亲戚家不吃饭就走，是嫌怠慢了还是嫌管不起顿饭想让亲戚们笑话咱哩。女人和女孩儿也从锅屋里奔出来，与老婆婆一左一右地围在身边，生怕我扎翅飞了。如若再坚持走，完全拂逆了一家人的好意。况且，去堂兄家，还要仰赖亲戚领路。于是，就安心地坐下来，任由一家人杀鸡的杀鸡，做饭的做饭，盘问的盘问，倒也其乐融融。

    喝着白干酒，吃着满桌子的菜，亲戚的话就渐渐多起来，道他过去如何穷困，现今儿如何在水库里搞着网箱养鱼捞票子，今后又打算如何将现在的二十亩水面扩大到五十亩等等，眼里显出满足和憧憬的神色。

    5

    吃完饭已是午后两点多种，一家人还想留着多住一夜，见我急于去堂兄家，亲戚就说我用船送过去。

    船是用白铁皮做就的小船，能容三、四个人，是用来拉运饲料和捕鱼的，里面积了一层水。见我战战兢兢地不敢上船，亲戚憨厚地笑道，不防事，不防事！象安慰小孩子似的，反倒把我弄成了大红脸。待坐好，那船在亲戚粗壮手臂的摇动下，在风轻浪静的水面上平稳地向前行去。

    据说城里的用水就来源于这里。水很清，在午后阳光蒸照下，水面氤氲出淡淡的雾气，又有折射的阳光四下里照过来，刺得你睁不开眼睛。迷上眼，静听船儿击水的声响，又有水鸟欢叫的声音钻进耳朵，引得你不得不时时微睁双眼四处乱瞅。观察了一会儿划船的动作，一心想试试大海航行的滋味儿，就接过亲戚手中的浆奋力摇动，船却停下来，并晃晃悠悠地掉转了头腚，左右剧烈地颠簸着，大有把我翻下水去喂鱼的架势。忙乖乖地让出浆柄，蹲下身来，用手使劲儿揉搓着略显迷糊了的脑袋，胃里就有点翻腾，连东瞅西望的心思也不敢有了。

    半个小时的光景，船轻轻地触到了岸边。迷迷糊糊地上了岸，顿时又兴奋起来。连绵起伏的群山横卧在眼前，怪石嶙峋，层峦叠嶂，山鹰盘旋，野花烂漫，山径通幽，芳草无边。许是生性爱山的缘故，见到山就象见到亲人般，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和塌实感。

    山中一夜

    6

    进山的路并不宽敞，仅融两个人并肩走。路面更是凸凹不平，碎石成堆。两边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草花，招来成群结对的蜂蝶飞来舞去。有意将脚踏到草丛里，这样走起来就象走在厚密绵软的地毯上，亲戚就提醒说小心有长虫，就是书本上说的蛇。果然就见到黑灰丑陋的蛇盘成一团卧在松树下乘凉，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再不敢随意乱走，一步一小心地踩着亲戚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深山密谷里行去。

    愈走山谷愈深，两边的峻岭愈高，路径也愈幽暗。周围的树木更是浓密，松树柏树柞树榆树遍布，杂草荆刺丛生。天日已被高大厚密的树木罩得踪影皆无，仅剩了柔和的光线穿过枝叶透进来，丛林已把来去的路径包裹成了浓绿的通道。间或有巨岩怪石伫立在草木丛里，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这时节，无数的鸟鸣声在上下左右响起，或高亢，或婉转，或急促，或悠长。正当凝神倾听这天籁独具的乐声，头顶上枝叶响动，是两只绿背红嘴黄爪黑长尾的山雀在争斗打闹。旁边蹲坐着几只松鼠，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静静地看着你。刚要抬起手向它们打声招呼，手还未抬，声还未发，树叶一晃，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两只山雀在无尽无休地争吵着。

    二十分钟后，路突然向右拐去，并渐渐高了起来，向一道山梁延伸过去。背着旅行袋的亲戚一样地健步如初，我却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大汗淋漓，喘若闷雷。亲戚就停下来，让歇一歇，说城里的路比不得这山路难行，要悠着劲儿才行。问还有多远？轻松地回一句，还得小半时的路程。长长舒口气，不敢再磨蹭，赶紧上路，就想，这山里的人今日出山明日出行的，不觉得辛苦劳累么。亲戚的脚步慢了许多，是照顾我的缘故，便一路趔趄地努力跟随着。

    终于翻过山梁，就见一片山怀里长满了密密匝匝的栗子树。有的高大粗壮，树冠覆地亩许，也有的细若筷杆高仅几尺，均有嫩黄的新芽坠满树枝。亲戚说，这就是堂兄承包的山地，有五百多亩。又指远处栗树丛中隐隐可辩的屋舍道，他的看山屋子就在哪儿。本以为近在咫尺，不想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听到狗儿的叫声，再一次领略了“望山跑死马”这句谚语的形象性和准确性来。

    7

    房子一溜四间，用乱石头堆落起低矮的院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前挂着十几串红红的辣椒，堆放着锨锄镐桶，屋门挂锁，门前用铁链子栓着一只黑狗。那黑狗想是与亲戚十分熟悉，待我们走近时，就停止了狂吼，代之以轻摇粗尾低声嘶鸣，象是与我们亲热地交流。

    亲戚说，堂兄本来住在山那边的村子里，因为要看管林子，才暂时居住于此。问此地离村子还有多远？答，约莫还有十里的路程。接着，他把蒲扇般的大手握成喇叭状，对了四周密林转着圈儿喊起来“快——来——家——哟——”声音洪亮如铜钟，扩散在丛林里，远处山峦间飘荡着一波又一波的回响，喊山的嗓子名不虚传。不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一声回应，依旧响亮如铜钟，但又比亲戚柔和了许多，是女子的声音。亲戚说，是堂嫂，就要回来了。果然，不到一棵烟的功夫，树林里钻出一个中年山村农妇，粗壮的腰身，高挽裤腿，满脸湿汗，头顶毛巾，肩扛锄头，手拎一个塑料袋子，风风火火地走来。

    家里来贵客哩，亲戚把我介绍了一下。堂嫂立时笑了，说一家人也认不得，真真该死啦。又象亲戚样手卷喇叭筒朝远处密林喊道“贵——客——上——门——哟，快——死——回——来——”远处立即传来“哎——”的回声，是堂兄的声音。果然，只一小会儿，堂兄就满头大汗地一路小跑过来，见到我自是惊喜万分，说打死我也不敢相信你会来这山旮旯里。我笑道，这里挺好呵，不用手机电话，信息也畅通无阻，既有益健康，又节省了开支。堂兄呵呵笑着，忙着洗碗筛茶。茶还是大叶绿茶，壶和碗与亲戚家的没有什么两样，但茶香要比亲戚的醇，想是山上的水质远比山下的好。

    8

    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亲戚早已匆匆返回，堂兄堂嫂忙着杀鸡炒菜，菜的香气溢满小院，给人一种充实而又温馨的感觉。

    房子不算宽大，却收拾得整齐有序。西墙有木棍搭起的床，铺着干净的床单，单子上垛着折叠整齐的被子，上面趴卧着一只大花猫，正睡得黑天昏地，而且还打着均匀的呼噜。一溜六个水泥缸沿北墙角一字排开，里面盛着满满的米粮。一张方桌摆在屋子中间，桌面的红漆虽然脱落了不少，但不见有灰尘污垢。由此看出，堂嫂是个能干利落的女人，自比拖沓的堂兄强了百倍。

    户外罩起了一层艳彩，是晚霞在西天燃起来，橘红色的光线扯满山凹，缀满稠密的枝桠，嫩绿的叶子被浓妆艳抹起来，看得你有些晕旋，象一下子进入了幻境般。林里时时传来山鸟的鸣叫，长一声，短一声，急一声，缓一声，但声声悦耳，似在喊山般召唤着妻儿老少快快回家休息。这个时候，心中一动，竟然有种想家的感觉，既脸红汗颜，又妙不可言。

    堂兄知道了我此行的意思后，不顾堂嫂嫌外边夜冷风硬的意见，坚持着把方桌搬到了小院子里，又从屋里拽出扯线的灯泡。看我惊奇的傻样，忙指指屋顶说，是用风力发的电。顺着堂兄手指望去，果见屋后竖着挺高的杆子，上面有风扇样的四只大翅子在晚风的吹拂下不停地转动着。

    能看电视么？

    能，就是电视才坏哩，没得空闲儿下山修理。

    这地方真好啊，青山绿水，空气清爽，住这里连神仙也不想做了。

    堂兄狡黠地笑道，要不咱俩换换，我去住你的高楼大厦，你来住我这石窝窝儿，保管不出个月二十天，我没住够你倒先跑哩。堂嫂接话道，想得你臭美，咱兄弟是啥命相儿，今儿能到咱家来认一家人，是你修的福分哩，倒想赖蛤蟆吃起天鹅肉啦。堂兄现出一副无赖相道，天鹅肉吃不到，倒把你给吃了一辈子。说完，脸上浮起厚厚一层心满意足的神情。堂嫂生气地狠狠拧了堂兄一把，嚷道，守着一家人的兄弟，我也不怕笑话，要不是当年你流氓无赖，我会跟了你？下辈子也没你的份儿哩。我猜想当年他俩肯定有段精彩的故事，但碍于堂嫂的面，不便细问，只能憋在胸口。

    山中的夜晚终于降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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