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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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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突然问我,她根本没听我说话,她一直还想着铁汉。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男人。”我笑说。

    “会不会是因为他自己没有?”

    “也许是他们缺乏安全感吧。”

    “女人也缺乏安全感呀!”

    “女人的乳房就是男人的肩膀。”我说。

    “那种感觉好温馨。”梦梦甜腻腻地说。

    晓觉回来香港之后,我只跟他做过三次。

    “别担心,或许他长大了,每一个人都会长大,这是不能避免的。”梦梦说。

    或许晓觉真的是长大了,我需要一点时间去理解这种长大。

    “这个周末铁汉就从警校毕业了,我订了台吃饭,你们一定要来呀。”梦梦说。

    “一定。”我说。

    “我们要买什么礼物给铁汉?”我在电话里问晓觉。

    “你决定吧,我这几天没有空。”他说。

    “晓觉,我们之间没什么事情发生吧?”我按捺不住问他。

    “有什么事情?”他反问我。

    “或许是我多疑吧,周末见。”

    下班后,我在附近商场一间卖军用品的店买了一只军表送给铁汉。军用店旁边,有一间模型店,我在橱窗里看到一架已砌好的野鼬鼠战机,高海明是不是已经砌好了他那一架?

    周末晚,梦梦、铁汉、余得人、我和晓觉在酒店池畔吃饭。

    “是我和晓觉选的,喜欢吗?”我把军表送给铁汉。

    “我喜欢。”梦梦从铁汉手上抢过来,戴在手上,跟铁汉说:“我们每人轮流戴一天。”

    “切蛋糕吧!”余得人说“是庆祝铁汉正式成为警察的。”

    铁汉切蛋糕,我把蛋糕传给晓觉,梦梦的手肘刚好撞了我一下,我不小心把蛋糕倒在晓觉的裤子上。

    “shit!你真笨!”他一手拨开裤子上的蛋糕,狠狠地骂我。

    他从来没有试过这样跟我说话,而且是在大庭广众,我尴尬得无地自容,为了面子,我强撑着跟他说:“你干吗发这么大的脾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都是我不小心。”梦梦说。

    他整晚不再说话。

    那种气氛,沉默得可怕,我们从来没试过这样。

    “对不起。”回家的路上,我跟他说。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是你供我读书的。”

    “我从没想过拿这个来威胁你。”我解释。

    “也许我们分开得太久了,你不觉得大家都跟以前不同了吗?”他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他。

    “没什么。”他说。

    “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我问他。

    “我象吗?”他反问我。

    “你变了。”我说。

    “你也变了。”他说“那天在酒楼见到你那样侍候人,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低格吗?”

    我没想到这句话会由他口中说出来,这一句话比起他刚才骂我笨更加难受。他是我的男朋友,怎可能这样批评我?原来这件事情,他一直藏在心里,现在才说出来。

    “我也是为了钱。”我说。

    “你这三年来供我读书的钱,我会还给你。”他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他“我说为了钱,不是要你还钱。”

    “那是我欠你的。”

    “晓觉,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落泪。

    “或许我们的步伐不一致了。”他说。

    “步伐不一致?”我不敢相信。

    “这三年来,大家身处的环境都不同--”

    “我们有通信呀!”

    “我在英国吃的苦,你知道多少?”他反问我“冬天的时候,我住的那间屋暖气坏了,我把带去的衣服全穿在身上,仍然浑身发抖,整晚不能睡。你知道我在结冰的地上滑倒了多少次吗?”

    我哑口无言,这三年来,我吃的苦,我以为他会知道,原来他一点也没有想过我。我以为是我们一起捱,他却以为是他一个人在捱。

    “大家冷静一下吧。”他说。

    我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了一个晚上。

    “什么事?”睡在旁边的乐儿问我。

    “没事。”我说。

    她背着我睡了。

    十年了,我不相信晓觉会离开我,他不是那种人,他不会离开我的。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我提不起劲工作,方元兴高彩烈地告诉我,我替他买的那瓶八二年的petrus又升值了。

    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看着自己,我真的象晓觉所说那么低格吗?当我努力去挣钱时,我的样子是不是难看得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爱上我?

    王真从厕格里出来,她穿着背心和短裤。本来瘦弱的她,两条手臂变得十分结实,肩膊宽了,小肮不见了。

    “你--”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

    “我去健身呀,健身之后,身体好了,现在我简直爱上了健身,我的教练是香港先生呢。”她对着镜子顾盼自豪。

    是的,什么都会变。

    “欢儿,你怕不怕失去晓觉?”梦梦问我。

    “怕,比死亡更害怕。”我说。

    “他是你第一个男人,大部分女人都不是跟第一个男人终老的,我想你记着,万一你失去他--”

    “你以为他会变吗?”我制止她说下去。

    “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变?他以前是从来不会象那天那样对你的。你太爱他了,所以他才敢伤害你。”

    “他爱我的,只是我们分开了三年,需要一点时间调节。”

    我不敢告诉梦梦,晓觉说我低格,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两个字比“我不爱你”更刺痛人的心。我可以被任何一个男人批评我低格,可是不能够是我自己的男人。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梦梦说。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我羡慕你呢。”

    “要很多很多爱,才可以这样信任一个男人。”

    “是的,他变了,我就一无所有,如果晓觉也变,我以后也不再爱任何一个男人了。”我说。

    “我们好像尽说晓觉会变,不会变的呀!”梦梦拍拍我的手背“还是赶紧回家等他电话吧。”

    我赶回家,等晓觉的电话。

    “姐姐。”

    乐儿拿成绩表给我看,她的成绩糟透了,只有两科及格。

    “你到底有没有用心读书?”我很生气。

    “我今天在街上碰到晓觉哥哥。”她说。

    “你别扯开话题。”

    “他跟一个女人一起。”

    “是同事吧,有什么特别。”

    “他们很亲昵啊!”我的心象给一把斧头狠狠地劈了一下,他爱上了别人,他要离开,不是因为我低格,是他不再爱我。低格只不过是一个藉口。

    第二天下班后,我在他工作的会计师楼外面等他出来。他见到我,有点愕然。

    “欢儿,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问我。

    “你是不是不会再找我了?”

    “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冷静一下。”

    “你是不是有第三者?”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如果我们之间有问题,有没有第三者也一样有问题。”

    “那到底有没有?”我问他。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

    会不会是乐儿撒谎?

    “我真的不明白,我们等了三年,终于可以一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哀哀地问他。

    “我知道你这三年来为我做了很多事,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你不必为了恩义而留在我身边,我需要的不是这些。”

    “我们大家冷静一下好吗?或许真是分开得太久了,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我奇怪他可以说得那么冷静,是不是在这一刻,我爱他远多于他爱我?

    晚上回到家里,我正想责备乐儿,爸爸在屋里发愁。

    “乐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说。

    我看看手表,是晚上十二点钟,乐儿从没试过那么晚还不回家。

    我检查乐儿的抽屉,发现她拿走了身份证和一些衣物,我放在抽屉里的八百元也不见了。

    “我们去报警吧,她离家出走。”

    离开警署,已经两点多钟了,又不敢吵醒晓觉,这时我才想起铁汉来。

    “虽然不是我这区,下班后我也可以帮忙去找你妹妹的。”铁汉说“也许她只是出去玩几天,不要太担心。”

    第二天,我告诉晓觉妹妹失踪。

    “我今天不上班,我会四处找找。”我说。

    “人海茫茫,到哪里找?”他说“我今天不能请假。”

    我和爸爸在乐儿平时喜欢到的地方找她,找了一整天,也找不到她。

    第二天,人口失踪组的探员来录取口供。

    “你妹妹平常还跟哪些人来往?”探员问我。

    我忍不住伏在桌上呜咽。

    铁汉那一边也没有消息,我每天留意报纸,看到有尸体发现的新闻,便害怕得很,担心会是乐儿。

    两个礼拜了,乐儿一点消息都没有,爸和我仍要照常上班,家里少了一个人,变得很冷清。爸爸天天晚上都喝酒。

    “我是不是一个不合格的爸爸?”他问我。

    “我们都不了解她。”我说。

    乐儿的性格不象我和爸爸,她说话少,不擅与人沟通。

    这一天,我到高海明的公司开会,在电梯里碰到了他。

    “你的脸色很差。”他说。

    “近来家里有点事。”我说。

    “什么事?”

    “我妹妹失踪了,是离家出走。”

    “你妹妹有多大?”

    “十三岁。”

    “那么小?”

    “已经报案了,差不多一个月,还是找不到。”

    “你有没有她的照片,我替你留意。”

    我在钱包里找到一张我和乐儿的照片。

    “只有这一张。”我说。

    他接过照片说:“我留着这个。”

    我每天中午和下班后也在街上溜达,希望有一天会在街上碰到乐儿。走在街上,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人海茫茫。

    这一天,走得累了,我打了一通电话给晓觉。

    “我很想见你,可以吗?”我哽咽。

    “你别哭,你在哪里?”他问我。

    我们在铜锣湾一间餐厅见面。

    “我妹妹失踪了,你知道吗?”我问他。

    “我怎会不知道?”

    “可是你看来一点也不紧张,你连陪我去找她的时间都没有。”我怨他。

    “你叫我到哪里找?胡铁汉都找不到,难道我有办法吗?我每天晚上十时才下班,我也要工作的,又要考试,你是知道的。”

    “算了吧。”我说“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你想我怎样?”

    “两个人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并不在我身边。”

    “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你叫我到哪里找你妹妹?”

    曾几何时,我在晓觉眼里看到爱和温柔,但这一刻,我在他眼里再看不到这份感情,只看到他瞳孔里的一个沮丧的我的倒影。我有点手足无措,什么时候,他不再爱我?

    “你是不是有第三者?”我问他。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我。

    我心碎。

    “开始了多久?”我的声音抖颤。

    “即使是有第三者,也和我们之间的事情没有关系。”

    “你忘了你说过的话吗?你说,除非世上没有夏天--”我哀哀地问他。

    他沉默。

    “你说话呀!”

    “为什么你对每一件事情都要寻根究底?”他反问我。

    “除非世上没有夏天--”我凄然重覆一次。

    这一句话,是他不久之前说的,历历在目。

    “当时是这样想--”他说。

    “当时?”我失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点头。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笨,他的说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只想他帮我来欺骗我自己,我竟然不敢问他:“你现在爱不爱我?”

    “找到你妹妹再说吧。”他说。

    “找到你妹妹没有?”余得人打电话来问我。

    “还没有。”我说。

    “我明天陪你去找好不好?”

    “好,明天见。”

    第二天下班后,余得人开车来接我。

    “你从哪里弄来一辆车?”我问他。

    “问朋友借的,有车方便一点。”

    “谢谢你。”

    “你消瘦了很多。”

    “是吗?”

    余得人驾着车从香港驶到西贡。

    “那边就是大浪湾,还记得我们在大浪湾住饼一晚吗?那间鬼屋真恐怖。”余得人说。

    我怎会不记得?如果我们没有长大,晓觉是不是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你跟晓觉怎样了?”余得人问我。

    “他要分手--”我难过地说。

    “他怎可以这样?”

    “不要再说了。”我制止他说下去。

    我们又从西贡走到尖沙咀,我望着街上每一个走过的女孩子,见不到乐儿。

    “不要再找了,找不到的了,回家吧。”我说。

    我累得在椅上睡着了。

    “到了。”余得人轻声说。

    “嗯。”我张开眼睛,发觉余得人握着我的手。

    “你干什么?”我缩开。

    他满面通红,向我解释:“我一直也很喜欢你。”

    “我会告诉晓觉的。”我愤怒地解下安全带下车。

    “欢儿--”余得人追上来。

    “我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我骂他。

    “难道我没有资格喜欢你吗?”他反问我。

    “对,你没资格。”我说。

    “为什么?”

    我答不出来。

    “你一直也看不起我。”余得人说。

    他说得对,我心里根本看不起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和我的可能性。

    “根本你觉得我很低格,对不对?”他沮丧地说。

    低格?这不正是晓觉对我的批评吗?原来我和余得人是同一类人。不被人爱的人,都变得低格。

    “根本我和你一样低格。”我含泪说。

    “对不起。”余得人惭愧地说。

    我扬扬手说:“不要告诉晓觉。”

    罢回到家里,我接到高海明的传呼。“我找到你妹妹了。”他在电话里说。

    “真的?她在哪里?”

    “在花墟一间花店里工作,现在已经下班了,天亮才可以找到她,明天我陪你去。”

    乐儿为什么会躲在花店里?

    凌晨五点钟,高海明开车来接我去花墟,我果然看到乐儿在一家花店里面搬货,她把长头发剪短了,看来比实际年纪大一点。

    “乐儿--”我叫她。

    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愕然,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我问她。

    “不喜欢读书。”她说。

    我本来想好了很多话骂她,但这一刻,我竟然伸手去摸她的头。

    “回家吧。”我跟她说。

    爸爸见到了乐儿,开心得不得了。

    为了答谢高海明,我在他最喜欢的湾仔那家意大利餐厅请他去吃饭。

    “谢谢你。”我说“你是怎样找到她的?”

    “我拿着照片到处找,也请私家侦探帮忙,昨天,想不到竟然让我在花墟看到她,我也不太肯定是不是她,照片中的她还很小。”

    “那是两年前拍的。”

    “出走期间,她住在什么地方?”

    “她胆子很大呀,睡公园啦,睡宾馆啦。”

    “你为什么会想到她在花墟?”

    “我也曾经离家出走。”高海明说。

    “是吗?”

    “到工厂里做工,两个礼拜后就给妈妈雇用的私家侦探找到了,我离家的第一天,就去花墟,我把身上一半的钱买了好多雏菊。”

    “用一半身家买雏菊?”

    “我喜欢。”他说。

    “为什么要出走?”我问他。

    “也许是太闷了,那两个礼拜,其实过得很开心。到了现在,万一工作不如意,我也想出走,可是,再没有勇气。”

    “我从来没有这个勇气。”

    “你比较幸福。”他说。

    “幸福?”

    “你毋须逃避现实。”

    “我认为你和我妹妹比较幸福,不喜欢就可以走。”

    “你妹妹以后打算怎样?”

    “爸爸害怕她会再出走,不敢逼她继续念书。”

    “有没有想过让她出国?也许香港的读书环境并不适合她。”

    “我哪有本事供她?”

    “她有兴趣去日本吗?我有一个日本朋友,可以帮得上忙的。先让你妹妹去日本学习语言,住在我朋友家里,他和太太会照顾她的,生活费不成问题,他们以前也帮忙一些留学生。”

    “学费也要钱呀。”

    “和生活费相比,学费就很便宜了,我可以帮忙。”

    “不可以要你帮忙的。”

    我不想再欠高海明。

    “你何不问问你妹妹的想法?给她一个机会吧。”

    回家路上,我想,我肯供晓觉出国,却不肯帮自己的妹妹,似乎太过分了。

    “乐儿,你想去日本念书吗?”我试探她的口气。

    “真的可以去吗?”她雀跃地问我。

    斑海明说得对,我该给她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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