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妈妈现在已经变成了泉奶奶,泉奶奶已经七十岁了,已经拄上了拐棍。泉奶奶没事的时候喜欢带上孙子上街,每次上街都多少给泉水买一点吃的,所以跟奶奶上街是泉水那个时候的一件乐事。那时候,街上到处可以见到衣衫褴褛的乞丐。这些衣衫褴褛的乞丐让你防不胜防。你从店里买了馒头出来,一不小心,就会被一只瘦骨嶙嶙的手抢了去。买份饭菜还没端上桌,你端着的碗里可能就会被人吐进一口痰。你很生气地回头想找那个混蛋算账,那个混蛋旁若无人地就守在你身旁等你离开,一双饥饿的眼睛紧盯住你碗里的米饭,看都不看你一眼。
那天吃过晚饭,奶奶拄着拐棍带着泉水上街。刚吃过三碗苞谷面漏鱼儿的泉水满心高兴,他的肚子好像比没吃饭以前还饿。走过西一路拐角,看见解放电影院门前有一个用大油桶做成的烤炉,烤炉上摆着几个香喷喷的烤红薯。
烤红薯的香气吸引着奶孙俩走过去,泉奶奶把拐棍让泉水拿着,自己从怀里掏出手绢包着的钱,买了一个烤红薯。泉奶奶一手拿手绢,一手接过小贩递给她的红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泉奶奶接过红薯的那一瞬间,一只脏黑的手一把抢走了那个滚烫的烤红薯。泉奶奶被惊吓得不知所措,见那人“呸呸”地先往红薯上吐两口吐沫,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吞咽起那只滚烫的烤红薯。
解放电影院正巧散场,电影院里演的电影叫“英雄虎胆”,刚看完电影出来的人们还沉浸在电影里的英雄情结中,见有人公然抢老太太的红薯,便怒从胆边生,冲过来抓住抢红薯的人就打。那年头不乏见义勇为的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把那人围在中间拳脚交加,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抢红薯的人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全然不顾冰雹般砸在头上的拳和踢在身上的脚,两只手捧着那个滚烫的烤红薯拼命往嘴里塞。在众人的殴打下奇迹般的硬把那个红薯吞进了肚里,然后就抱住血流不止的脑袋蹲在地上蜷作一团。
泉奶奶被隔在人圈外边,被打人的拳脚声和乱哄哄的吼叫声吓得发抖,拉着泉水直劲摆手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红薯我不要了,哎哟,天王老子,不要打了。”可是没有人听她的话,她的话被淹没在群众的怒吼中。
第一批打人的群众打累了,有气无力地被后来的人挤出了圈外,他们的肚子也是瘪的,也没有多少力气。后来的人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加入了打人的行列。后来的人终于也打累了,终于觉得兴致索然了,被打得那个人始终蜷作一团不声不响,既不发出呼痛的叫喊,也不发出痛苦的呻吟,就像一段没有知觉的木头。吃力巴活地打一段木头有什么意思?
殴打停止了,被打的那人还是蜷作一团一动不动。有个群众顺手从泉水手里抢过奶奶的拐棍,捅了一下那人,那人就软绵绵地歪倒在地上。那个群众又捅了一下那人的身体,那人“哎哟”一声缓过气来,蜷缩的身体慢慢地伸展开来,这是一个披头散发,脸色灰黑、瘦得皮包骨头的男人。刚才打他的人看着他的骨头,觉得自己的手疼了起来,手上的疼痛让他们怒火中烧。那个群众用泉奶奶拐棍狠狠地捅到那人的肚子上,那人的眼睛睁开了,睁得像牛眼睛一样大,脖子一伸一伸的,“哇”的一声把刚才吞下去的红薯稀里哗啦地呕了出来,呕吐出来的红薯堆在地上像一滩稀屎,发出难闻的酸臭味,围观的群众被熏得纷纷后退。
呕吐过后,那人似乎清醒了过来,他侧过脸面对他吐出来的那滩稀屎般的秽物,他乌黑的嘴巴很委屈地抽动了几下,眼睛里流出了两滴泪水。然后,人们看见他慢慢地翻过身,颤巍巍地伸出手,两手捧起那稀屎一样的秽物往嘴里塞去。稀屎一样的秽物糊住他的嘴,糊满了他的脸,顺着他的手指缝流下来。
围观的群众一阵恶心,其中一个人竟然“哇”的一声呕吐起来,成串的呕吐物从他的嘴里喷射出来,比抢红薯的那人吐得还多,还稠,还酸臭。抢红薯的人这时候已经吃完了他自己的呕吐物,他的舌头正在伸出来意犹未尽地舔食嘴角的残留物。突然他的眼睛亮起来,紧紧盯住那个群众的呕吐物,在那个群众呕吐完直起腰身喘息的时候,他快速地爬过去,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吞食那个群众的呕吐物。围观的人群顿时像挨了枪的鸟群一样四散逃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