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大员没人敢吭声。老头子一把拽开那红布,花鸡受了惊吓,鸣叫一声飞腾出小姜的手,留下一摊鸡屎在他手上。
老头子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点小姜骂起来:龟儿子手不干净了,肯定跟你老叔在扯淡,你们也不知道弄点旧布来,这颜色可以挑红旗了,要不要我回市里给你们摇旗呐喊,树立计生工作典型,来学习观摩啊?
这笑声到了最后近似阴森起来,几个大员再也撑不住了,争先恐后要求市长处分自己。小姜狠命地将鸡屎扔出手去,不自然地搓了几下,又凑到老头子跟前说:是我出的馊主意,跟他们无关。
老头子不再说话,进了会议室。这种小地方也议不出什么经纬大事,我一般直接跟进去,无须回避。老头子一言不发地喝着茶,在座的几大班子领导个个惴惴不安,诚惶诚恐,拿着记录本和笔,在鸦雀无声中静等市长拍桌子发落,然后展开自我检查,自我批评。
老头子确实渴极了,只听到他喝茶声不绝于耳。
老头子终于敲了敲会议桌,圆桌周围当即是记录声一片。
加水!老头子指着茶杯说。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坐在旁边的小姜眼疾手快就给倒满了。
今天,他小姜是长脸了,因祸得福,一直走在书记乡长之前,替代了党政。
老头子又喝了几口,这才开口说话,只说了两句:一、完璧归赵,小姜你可听好了,不是"原",是"完";二、以后要开动脑筋,思考新的工作策略,不要蛮干,以人为本嘛!散会,安排个地方休息下。
老头子这人比较奇怪,就这件事上,若换成别的领导,肯定不会轻饶过去的,倒不是抓了老百姓的鸡让领导同情农民了,而是后面的红布作假,这可是附带出来的严重作风问题,明目张胆地欺上瞒下,这不是把领导当猴耍吗?欺负领导弱智不是?原则性错误就在这里,少不了要撤换你乡长的,书记也来个警告。可这样的原则性问题,到了老头子这里,他放马一过,一笑了之。那天走前,他特意交代乡长说:以后给小姜安排个闲差,他这种人不适合打前锋,让他收发报纸信件也行。老头子这时候又讲究起原则来,一个连成语都识别不全的人,他是不寄予厚望的,即便是老部下的亲儿子,是虫他不会把他当龙看。包括提拔干部,虽说也带点权术之变,但经他提拔上来的,都还能做事。套用老头子话说:书生上不了前线,我不找只会耍嘴皮子的。可退了退了,反而违反一贯原则了,把过去老兵的儿子给提进了奥迪里。在他私下嘱托我以后多照顾这进城的新车夫时,我问过他原因,他爽朗笑道:老子都养老了,还怕哪个龟儿子揪尾巴吗?这点权力都没有,老子干脆回a县养鸡去。
别小瞧这小姜,进城之后尾巴翘得还挺高,大凡在乡镇一级镀过金的,大到书记镇长,小到司机,身上都沾染点牛气,好像是井冈山下来的,进城后该享福了。乡镇级干部进城,好点的至少在当地局级机关捞个正职,差点的退居到县级人大政协部门清闲起来,不管怎么样,只要进了城,那都是享福,也是对他们扎根基层的回报吧。这小姜一脚踏进了市级人大一把手的小车里,就好比是泥腿子伸进了温泉,舒坦死了,自然有点得意忘形了。同样是苦出身,我感觉他活得比我嚣张,把乡镇里的匪气也带进了机关。背后早有人说他怪话,说他仗着老头子,连副主任们也不放在眼里,都骂他小人得志。
今天他一进来,就扔给我几包香烟,像是在扶贫,并说晚上没事就跟他上"朝贺"俱乐部去,有人请客。那种场所我也去过不少,现在也玩腻了,搂搂抱抱的没啥新名堂。我说晚上要看足球赛。他开始给我打抱不平,说这司机室就你一人在留守,吴副市长出去也不带上你,这午饭还得进食堂解决,要不,跟老头子一道出去溜溜,等会儿上a县去。那口吻依然就是"书记",我想老头子也太过于关心他了,这样的角色混在机关那是如鱼得水,还需要我这个快要下岗的旧车夫关照吗?该关照的是我,他现在就开始关照我了。
闲扯了几句,他就告辞了,说准备上a县去。
我就这样无聊地翻看报纸,度过了一白天,中间还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无公务车事,我可以养足精神晚上加班修理"长城":孔雀(小鸟)东南(东南风)飞,红中一单吊。
晚上十点多时,接到老头子的电话,问我这两天开车是否顺手。我说生手了,连烟都不让抽,手放在方向盘上很失落。
老头子嘿嘿一乐说:习惯成自然,先熬着吧,小余,没准你小子就把烟给戒了。
我说,吴市长对我身上的烟气很反感,料不定哪天就让我下岗了。言下之意,是你老头子赶鸭子上树的,到时候得留条后路给我。
老头子又笑了:不会的,她也会习惯的,放心吧。听这意思,老头子好像感受也挺深刻的,难道以前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女市长喷上去的?
老头子挂电话前安慰我一句道:你很快就会忙起来的。
给领导开车,最乐意听到这话。汽笛一响,黄金万两!
在家闲着无聊,我就静心翻看着一本职业心理学,是老婆书架上的藏书,书皮很陈旧,感觉跟现在街面旧书摊上残存的琼瑶大婶的言情小说差不多:你好好好老土哦在部队时,我看的书很杂,那时候给首长开车,经常跟司令部的秀才们打交道。秀才们就引导我这个初中毕业生进一步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先从专业开始,单汽车维修方面的书籍我就啃过几大本,活学活用,基本保证首长小车无妨碍畅通。在这点上我品尝到不少甜头,首长格外关照我,表扬我这个农村兵肯吃苦好学。到了地方给领导开车,我的专业技能发挥了更大的优势。出车前总要细致检查一遍设备性能是否正常,做到有备无患,反正从没发生过中途把领导撂下的。领导也最忌讳中途撂担子的车夫,更厌恶拖车过来将自己的宝座驮走修理,车道就是官道。所以,司机的技能是领导考核你的重要指标之一。因为进步明显,首长督促秀才们继续帮助我这个农村兵,最终鼓动我参加了电大函授。我一开始学的是会计专业,因为自己读书时数学成绩向来不错,喜欢跟数字打交道。我学会计专业是考虑以后退伍好上乡政府谋个吃饭的岗位。我父亲在村里做了一辈子泥腿子干部,跟乡里的头头们算是比较熟,过去的税费收缴少不了村干部在前头打前锋,乡里领导也记着这些老功臣,偶尔村干部上乡里汇报工作,领导会跟他喝两杯。父亲来信说,乡长跟他喝酒时拍过胸脯,等我退伍时,一定在乡里安置个位子。显然是酒中豪言,不当真的,不过父亲倒是提醒我:乡政府的老会计过两年就要退休了,那可是个好位置,可惜你算盘都不会敲,实在不行,回来接我的班,开拖拉机吧。开拖拉机帮人拉矿石,是这位泥腿子干部的第二职业,靠那点干部补贴他自己吃饭都不够,更别说要养一家子了。好在他过去在人民公社当过拖拉机手,贷款买了辆拖拉机干起了第二产业。所以,我心里有了想法,以后学到一门技术,再进乡政府,安置起来要容易些,就这样啃起了财会。老实说,没到一个月,我就打退堂鼓了,因为一个月下来,我还是无法理解啥是"借方",何为"贷方",跟一般意义上的借钱还钱是两码事,可我偏偏钻不出那死胡同,总颠倒位置,只好放弃了。秀才们又给我出招了,说学汉语语言学吧,这专业适用性不大,却是拿文凭的最佳捷径。有道是耳濡目染,跟他们整天消磨在一块,我也快成半个秀才了,还别说,学起中文得心应手,反正比在学校时轻松多了。遇到什么修辞或文言文等难点时,请教他们比老师管用,手到病除。
可最终都是徒劳,几年读下来,我没指靠啥文凭安排自己的退伍生活,首长的一句话指明了道路:这样的同志应该放在地方上发挥自己的特长。
于是出了军营,我列在了军队特殊人才的名单上,回到原籍,地方安置部门还收到了军方举荐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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